八(第5/9页)

“我是怕你还得垫钱,你自己,我想——”

“嗯,你呀。别再说啦,行吗?”

他们面对面站着,却互不相视。在别人看来,他们活像两个修士在默祷的时刻巧遇在花园的小径。“我只是想,我……”

“你家住哪儿?”她问,“在乡下?噢,说吧,叫什么名字?”

“不叫麦克依琴,”他说,“叫克里斯默斯。”

“克里斯默斯?这是你的名字?克里斯默斯?哟,真怪。”

在青春期和青春期之后的那些星期六下午,他同其他四五个男孩一起去打猎捕鱼,惟有礼拜天在教堂里才能见到姑娘。她们总是同礼拜天、同教堂联系在一起。因此,他没有机会留意她们。而要那么做,他会认为是放弃对宗教的憎恨。可是,他和别的孩子在一起谈论姑娘。也许他们之中有人——比如,那天下午安排黑人姑娘到锯木棚里的那人——知道姑娘的事。那人告诉别的孩子:“她们都想干,但有时候不行。”别的孩子对此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姑娘们都想干,更不明白还有她们不行的时候。他们各自想入非非,但要是承认不明白后半句就等于承认自己还未发现前半句的事实。所以那男孩谈论姑娘时他们总是侧耳倾听:“那种事每月在她们身上发生一次。”他描述自己对这种生理规仪的理解。也许他知道。总之,他谈起来绘声绘色,很能说服人。假若他只把它描述成一种生理状态,只谈他自己相信是怎么回事,别人绝不会听他的。可是他画图,画出人体,具体的情形,凭鼻子闻气味,甚至眼睛观气色,就可以发现。这使他们很动情:那短时的毫无办法的处境既令人心里痒滋滋的,又叫人垂头丧气;那光滑的妙不可言的形状里所包藏的欲望,遇上这无可回避的周期性污秽,只好甘守寂寞。这些就是那孩子的说法,其余五个男孩静静地倾听,面面相觑,满怀狐疑,神情诡谲。下一个星期六,乔没跟他们一块儿去打猎。麦克依琴以为他去了,因为猎枪不在。可是乔躲进了牲口棚,在那儿藏了整整一天。再下一个星期六,他的确去了,但独个儿一早离去,不等别的孩子来喊他。他没去打猎。他去了离家不到三英里的地方,在后半晌时分击中一头山羊。他在一条隐蔽的山沟发现一群羊,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开枪击中了一头。然后他跪下,双手浸在那奄奄一息的动物所流出的尚温的血里,全身颤栗,嘴里发干,背部高耸。过了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恢复平静。他没有忘记那孩子告诉过他的话,而且真听进去了。他发现自己能够忍受血,直接浸在血里。他仿佛在说,说得不合逻辑但非常镇静好吧,原来是这样。但是我可别这样做。别在我的生活中,我的爱情里这之后,三四年过去了,他已经忘掉这件事,好比当心里一旦坚信一个事实可真可假,便把它淡忘了。

他与那个女招待再次会面,发生在星期六去付那杯咖啡账之后的下个星期一晚上。那时他还没有绳子。他从住房的窗户爬出来,从十英尺的高处跳下地,步行五英里进了城。他根本没考虑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问题。

他到了镇上,站在她告诉他等候的角落里。这个角落很清静,他来得太早,心想我得记住。得让她教我咋做,在什么时间,怎么个做法。可又不能让她发现我不懂,又得通过她弄清楚。

等了一个多小时她才露面,他到得如此早。她走来站在他面前,个子矮小,低着头,一副稳重期待的神气,像突然从黑暗中出来。她说:“你来啦。”

“我一有机会走开就赶来了。我先得等他们睡熟。我还怕来迟了呢。”

“你到这儿很久了吗?多久?”

“不知道。一路上我大都在跑。我怕来迟了。”

“你跑?整整三英里的路?”

“五英里,不是三英里。”

“哟,真是。”有一会儿他们没讲话,只是站着,两个影子面对着面。一年多以后,他记起这天晚上她说的这声“哟”才突然明白她像是在等待我动手去碰她。

这时他开始有些发颤。他能闻到她,闻到她等在面前;一动不动,聪明冷静,有些倦意。他想她在等我动手,而我却不知道咋个动法他的声音在他自己听来也显得滑稽可笑:“我想时间晚了。”

“晚了?”

“我是想他们说不定在等你,等到你……”

“等……等到……”她的声音停歇,消失了。她说话时一动不动,他们像两个影子站在那儿:“我同玛米和马克斯住在一起。你知道的,那家餐馆。你一定记得他们,还去付过一枚镍币……”说着她开始笑。笑声里没有高兴的意味,什么也没有。“我一想起这事,一想起你到那儿去,带上一枚镍币。”然后她止住笑,笑声停止时也没有高兴的意味。她埋着头说话,一种平静的怜惜的声音传到他耳里。“今晚我犯了个错误。我把有的事给忘了。”也许她在等他询问忘了什么事,但他没问。他只是站在那儿,任那平静的埋头说话的声音从他耳畔悄然消逝。他已经把击毙那头羊的事忘记了。那个年龄大些的男孩告诉过他的事实,装在他脑子里太久了。枪杀山羊后的体验使他不再听信那话,时间一长就更难记起来。所以,开始他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他们俩站在角落里,这儿是城镇边沿,街道开始变成小道,两旁不再是整齐有致的草坪,而是矮小的用石块垒起来的房屋和光秃的土地,简陋矮小的屋子构成了这类城镇的贫民地带。她说:“听着,我今晚病了。”他不懂,没话可说。也许他不需要去弄懂。也许他早已预料到会有某种注定的霉运,心想:“总之,当初把这想得太美了。”思维疾速,比想法还快马上她就要消失,不在眼前。然后我得回家,躺在床上,像没有跑这一趟似的耳边又响起她的声音:“我告诉你星期一晚上来会面的时候把日子给忘了。我想是你使我感到突然,那天星期六在街上。总之,我忘了那天是哪日。你走后我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