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9/9页)
“这条路往前还有多远?”他问。
年轻人把城名告诉了他,这恰好是三年前那天下午他初到杰弗生镇时那个黑人小孩说的同一名字。年轻人的声音干涩轻飘,问道:“你要去那地方吗,头儿?”
“行吧,”克里斯默斯说,“是的,是的。到那儿就行,很合我心意。你们是不是去那儿?”
“当然啰,”年轻人说,还是那轻飘平板的调子,“你说哪儿都行。”他身旁的姑娘又开始压抑地低声呜咽,像头小动物在呻吟;男青年又朝她发出嘘声,一边直视前方,小车飞快地跳跃向前。“嘘!嘘——嘘!嘘!”可是,克里斯默斯仍然没有注意,映着车灯他只看见两个年轻人的头僵直地朝向前方,道路像条带子晃动着直往后消失退去。然而,无论对他俩或疾速消失的道路,他都没有好奇心;那青年显然对他讲了好一会儿话,他甚至都没留意;他不知道他们已经行驶了多远或者现在到了什么地方。那青年的话语现在放得很慢,一再重复,似乎在精心挑选每个字,为了适应一个外地人的耳朵,讲得又慢又清晰:“听我说,头儿。我要在这儿前方转弯上坡。上条近路。一条更好走的近路。我要上近路。上了近路就好走多了。这样咱们可以快些到那儿,明白吗?”
“行,”克里斯默斯说。小车继续跳跃前进,在拐弯处颠晃了一下便奔上山坡,接着又飞驶而下,大地仿佛在他们脚下陷塌一般。路旁柱子上的邮政箱映入灯光又一晃而过。他们不时驶过一幢漆黑的住房。那青年又讲话了:
“好,这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近路。就在这儿。我要开上去,但这并不是说我要离开大路。我只是要抄段近路再上条好走的路。明白吗?”
“行,”克里斯默斯说。然后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准是在附近住吧。”
这时姑娘开口了。她在座位上转动了一下,瘦小的脸苍白,布满忧虑和莫名的恐惧,一副吓得没命的样子。她叫道:“我们就在这儿住!我们俩都在!就在那边不远!我的爹和几个兄弟——”她的话音骤然停止,克里斯默斯瞧见男青年的手啪地捂上了她的下半边脸,她双手抓住他手腕,与此同时她被闷住的声音在他手掌下哽噎咕哝。
“行啦,”他说,“我在这儿下车。你可以让我在这儿下。”
“现在成了!”那位青年叫道,声音尖细,满腔怒火。“你快别出声——”
“停车,”克里斯默斯说,“我不会伤害你们哪一个,只想下车。”车又带着突然的一声吱嘎停住,但引擎仍然发动着,不等他下车站稳脚跟,车便继续冲向前去;他只好跟着向前跑了几步才获得平衡。当他这样做时,一个笨重的硬东西撞在他胁部。车继续疾驰,霎时车身变得模糊,从车内飘来姑娘的尖厉哭声。随后车便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黑暗,扬起的尘土纷纷落下;映着夏夜的星空,周围复归于寂静。撞他的家伙给了他着实一击,然后他发现它就系在右臂。他抬起手一看,原来是那支老式的笨重手枪。他不知道自己带着枪,完全不记得曾经拿起它或者为什么要拿。但这下他猛然明白了。“我刚才是用右手向汽车打手势的,”他回想,“难怪她……他们……”他右手往后一扭,手枪回到原位。这时他停下来,划燃一根火柴,借着火柴短暂微弱的亮光仔细察看手枪。尽管火柴光亮转瞬即逝,他仿佛仍然看见这支上了弹药的双膛老式枪:一膛的撞针已经落下,可弹药没有炸,另一膛的撞针还未下落,但已做好下扣的准备。“一枪为我,一枪为她,”他说。他挥起手臂一扔,听见手枪穿过灌木树丛的响声,然后周围又归于一片沉寂。“一枪为她,一枪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