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 妆(第2/3页)

乘客的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轻摆动,他们面颊松弛的肌肤,也随着头摇晃而颤动起来。人人都被车轮的隆隆声响震得昏头涨脑,仿佛又傻又苶,昏昏欲睡了。

这位少妇也傻呆呆地坐在那里。

“他为什么不来同我坐在一起呢?”她暗暗思忖,只觉一股无名的忧伤压抑心头。老实说,他完全可以不抽那支烟。

两位修女示意停车。接着,她们一先一后下车,登时散发出旧裙子的霉味。

马车重又往前行驶,随后又停下。一个红头涨脸、气喘吁吁的厨娘上了车。她坐下来,将装满食品的篮子放在双膝上。一股强烈的刷锅水的气味,立刻弥漫了整个车厢。

“这段路程,可比我原以为的长得多。”雅娜心想。

殡葬工人下了车,腾出的座位又坐上一名浑身马厩味的车夫。那个不戴帽子的粉头下车后,又上来一个办事员,因跑事而两脚发出臭汗味。

公证人太太感到极不自在,一阵阵作呕,不知为什么就想哭一通。

乘客不断地上上下下,马车也一直行驶,街道连着街道,没有尽头,遇站停车,接着又往前行驶。

“路这么远啊!”雅娜又思忖道,“但愿他没大意坐过了站,但愿他没睡着!这些日子,他可累坏了。”

乘客都逐渐下车,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人了。这时,车夫嚷道:“伏日拉尔街到了!”

看看雅娜还坐着不动,车夫又嚷一遍:

“伏日拉尔街到了!”

雅娜望了望车夫,这才明白他是冲自己喊话,因为车厢里再没别人了。车夫喊了第三遍:

“伏日拉尔街到了!”

于是,雅娜问道:

“到哪里了?”

车夫粗暴地回答:

“到伏日拉尔街了,活见鬼,我都喊了二十遍了!”

“这里离大马路还远吗?”她问道。

“哪条大马路呀?”

“当然是意大利人林阴大道了。”

“早就过了!”

“啊!您能不能告诉我丈夫一声?”

“您丈夫?在哪儿呢?”

“在顶层啊。”

“顶层!那上边早就没人了。”

她一下惊呆了:

“什么?这不可能,他和我一起上的车。劳驾,您再仔细瞧瞧,他肯定在上面呢。”

车夫说话变得粗鲁起来:

“算了,小美妞,别再啰唆了:丢失一个男人,就找回来十个。快走人吧,这次就收场了。您在大街上再另找一个。”

她泪水盈眶,仍坚持说道:

“不对,先生,您弄错了,我肯定您弄错了。他腋下夹着一个大公文包。”

车夫笑起来:

“一个大公文包。哦!对了,他是在马德兰大教堂下车的。反正是一码事,他把您给甩了,哈!哈!哈!……”

马车已经停下。雅娜下了车,眼睛还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顶层,那上面确实空无一人。

于是,她放声大哭,根本不考虑有人在听,有人在看她,她边哭边说:

“我该怎么办啊?”

一名警探走过来,问道:

“出什么事儿啦?”

车夫以嘲笑的口气答道:

“这位太太让丈夫给丢在路上了。”

警探接口说道:

“好,没什么大事,您还赶您的车去吧。”

说罢,他掉头就走了。

这时,雅娜也只好信步往前走,她实在是六神无主,惊恐万状,简直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要往哪儿走呢?她要干什么?她丈夫,出了什么事儿呢?怎么会出这种差错、这种大意、这种误会呢?怎么会出现如此不可思议的疏失呢?

她口袋里只有两法郎。去找谁呢?她猛然想起在海军部当科长的表兄巴拉尔。

兜里的钱刚好够叫马车的,于是她叫了一辆,坐到表兄家。

她到达表兄家时,他正巧出门要去部里上班,也像勒布吕芒那样,腋下夹着一个大公文包。

她跳下车,喊道:

“亨利!”

亨利吃了一惊,戛然止步:

“雅娜?……跑到这儿来?……单独一个人?……您从哪儿来,做什么呀?”

雅娜眼泪盈眶,结结巴巴地说道:

“刚才我丈夫走丢了。”

“走丢了,在哪里丢的?”

“在一辆公共马车上。”

“在公共马车上?……唔!……”

接着,她就向表兄哭诉自己的遭遇。

表兄边听边想,他问道:

“今天早晨,他头脑很清醒吗?”

“很清醒。”

“好的。他随身带很多钱吗?”

“是的,他带着我的嫁妆。”

“您的嫁妆?……全部嫁妆?”

“全部……要为他买下的公证处付款。”

“哎呀,我亲爱的表妹,您丈夫此刻,可能已经去比利时了。”

雅娜还是不明白,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丈夫……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