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8页)

采茶和小寡妇之间还有另外一个差别,就是采茶时不时地要提起彩礼和嫁妆。她总是说:“爷爷已经答应我,全套嫁妆备齐,马桶一定要红漆的,里面花生红鸡蛋都要备好的。城里那个院子,总归是我们的了吧。”

小寡妇泰丽却是把什么都准备好,酒和山歌,还有滚烫的身体,她可是从来也不曾向他要过一分钱的啊,尽管布朗没少往她家里背山鸡和野猪。许多次布朗都想把小寡妇泰丽和他的已经遥远了的但依旧是香喷喷的爱情告诉采茶,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再天真,总也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歌唱另一个女人,是犯规的。

但是他能到哪里去弄到这些红漆马桶全套家具呢。他吓唬她说:“现在已经文化大革命了,再那么搞就是四旧,要拉去游街的。”采茶就有些被吓住了,但心里不服,说:“戒指总要给我一只的,我把它放在枕头底下,别人也找不到。”

这就是今天布朗唱着山歌前往翁家山的原因了。昨天夜里,在龙井山中,小布朗硬着头皮对母亲说:“她要戒指。”

寄草正躺在盼儿的床上打吨,听了此话,眼睛睁开,看着天花板,说:“要一只戒指,本来也不为过的。”

盼儿坐在窗口一张椅子上,正做着晚祈祷: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息的水边……房间里暗暗的,没有开灯,听得见盼儿的呢哺的声音:“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

寄草叹了口气说:“我哪里还有什么戒指。”

话音刚落下一会儿,杭盼手指上那只祖传的祖母绿便取下,放到了寄草手里。寄草也不推,怔了一会儿才说:“盼儿,你的主才是最好的。”

盼儿也没有回答,却又顾自己回到了刚才她坐的地方,继续她的祷告。

寄草招招手叫儿子过来,对着儿子耳语道:“按说要只戒指也是不为过的,只是这只戒指实在珍贵。你爷爷先是给了你大舅的生母,她死后又到了我姐姐嘉草手里,姐姐死后由你大勇保管,后来又给了你盼姐姐。戴过它的人,把太多情谊渗到它上面去了。你若给了哪位姑娘,你就要把心交出去了。你说,你已经答应把心全给了她吗?她真的要你的心吗?”

布朗想了想,说:“没关系,如果我们的心不在一起,我会把它要回来的。”

此刻,戒指就在小布朗的手指上。有情歌,又有戒指,小布朗觉得他实在是天底下最胸有成竹的求婚者了。

事情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采茶看到那只戒指,眼睛就亮起来,脸蛋也红起来,她的手指头都几乎跷到小布朗的鼻尖,就等着小布朗把那戒指往上套呢,突然一惊,发问:“那么新房呢?”

小布朗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说:“就这里啊,到哪里去找比这里更好的新房呢?”

翁采茶是真想去城里的,城里哪怕造反造到天上,她也喜欢到城里去。听了小布朗的话,采茶不由得一阵失望,叫了起来:“你们真的不想把人家抢去的房子要回来了?你们不敢,我敢,我找几个人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出去。”

布朗说:“不是不想要,是暂时不想要,等我妈妈单位里不再批她了再说。”

“你们这是一户什么人家,怎么随便什么事情都要沾到一点?你妈妈算一个什么走资派?我们招待所里揪进揪出的走资派,那才D4走资派呢。我爷爷1927年人过党的人,他才算是走资派呢。”

“你那么一说我就更放心了,”布朗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搬回去,可我们现在还是得先结婚啊。”

“你那么急着要结婚干吗?”采茶警觉地盯着他。布朗笑了,说:“真的是想和你睡觉呢,你们杭州人不是一定要结了婚才能睡吗?”

他那么一个疙瘩也不打地就把别人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叫采茶目瞪口呆,也算是出奇制胜。采茶腾的一下,脸红得连耳朵也红了,不要脸不要脸地捶骂了对方一阵,就心软手软下来,想:小布朗的户口还在城里,房子也在城里,迟早都是他们的。再说,他肯人赘到郊外,也是他的一片诚心,至少爷爷会非常喜欢的。爷爷收养她的时候,原本就是为了防老,不料她又想进城,现在暂时把新房放在翁家山,也算是对爷爷的报答吧。

这么想着,就羞答答地问:“那,把你妈妈一个人扔在城里,她同意吗?”

小布朗说:“什么同意不同意,我们一结婚,我就让她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城里那个鸡毛小厂的走资派,我们也不当了,退休还不行吗?我已经看过了,你们家有四间房,一间当客堂,其余三间,够我们四个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