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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可怕!”他忽然说。

“我很可怕?”她抬起了下巴,“怎么说?”

“你的脸像花,你的思想像树,这种女人,岂不会让天下男孩子遭殃!”

“哎!”她笑了,“你是在捧我?还是在讽刺我?”

他瞅着她。

“你自己说呢?”

“我说吗?”她对他点点头,“你是一本很难读很费解很复杂的书。如果我聪明的话,最好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表示沉默。”

他不说话,他们两个相对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叹了口气,逃避似的说:“我并不难读,也不复杂,我只是比较会隐藏自己,我怕太容易被看懂,你就会发现我一无所有了。”

“啧啧,”她咂着嘴,不同意地摇头,“别说得那么好听,更不要故作谦虚。我打赌,你并不想让我看懂你!”

“我也打赌,你并不真想看懂我!”他说。

“是吗?”她深深地瞅着他,用小匙搅着碗里的辣椒油,她已不知不觉地吃光了她那碗红油抄手,“我有点怀疑……”她转动着眼珠,一股“怀疑相”,“你在引诱我说出我想看懂你,我……决不中计!”

他笑了笑,不说话。

她望着他,狐疑地、深思地、好奇地、探索地望着他。她眼底那抹慧黠的小火花在闪动,她从他的头发打量到他的鼻梁,从他的眼睛打量到他的嘴唇。然后,她忽然说:

“我中计了,我想看懂你!”

他微微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他接触到她那坦率的、真挚的、热切的眸子,这眼光使他全身一震,背脊上立即冒出一股凉意,多年以来,有另一个女孩也曾用这样的眼光看过他,只是,那眼光里面还掺杂着更多的一份崇拜和依赖。他跳了起来,仓促地说:

“你吃够了吧,我们该走了!”

她悄悄地把眼光挪到桌面上,微喟了一声:

“当然吃够了,我总不能把人家整个店都吃下去!”

他付了账,走出豆浆店,他们漫步在那初夏的街头。星光很好,闪闪烁烁地布满了整个天空。夜色也很好,不冷不热,晚风吹在人身上,是凉爽而清新的。他们并肩而行,她的家就在这附近,他本能地陪着她往她家的方向走去。一时间,两个人都很沉默,都有点儿心事重重。一直走到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燕青,改天,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她站住了,有些惊惶。

“不不,”她很快地说,“你不必告诉我!”

“为什么?”他瞪着她,“你不是想看懂我吗?”

她睁大了眼睛,有股调皮的、稚气的、天真的神韵,遍布在她那年轻的脸庞上。

“我不要你为我编故事!”她说。

“你以为——”他结舌地说,“我会为你编一个故事出来吗?你以为……”

“我以为你被一个女孩子遗弃了!”她笑嘻嘻地说,脸上的小酒窝忽隐忽现,“我以为你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又轰轰烈烈地结束了。我以为——你在你那个海边的岩洞里,藏着一个人鱼公主。”她扬起眉,“是吗?”

他的面容僵硬。他瞪着她,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然后,他低声地、微哑地、粗鲁地说了一句:

“再见!”

转过身子,他正要离去,她伸出手来,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头,忧郁地凝望她。她脸上那调皮的笑容消失了,眼底是一片真挚,一片诚恳,一片女性的温柔。

“改天,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故事!”她郑重地说。

他摇摇头,有些被弄糊涂了。

“你是个很难缠的女孩子!”他困惑地说,“你聪明、急智、多变而莫测高深!”

“你也是个难缠的男孩子。”她说,“你骄傲、忧郁、深沉而喜怒无常。”

他瞪视她,对于她随口答出来的话惊愕无比,而衷心佩服,他从没遇过反应如此敏捷的女孩。

“你知不知道我有些怕你?”他说,“我怕聪明的女孩更胜于怕美丽的女孩,何况二者兼备。”

她居然脸红了,她又微笑起来,那对酒窝就又在颊上闪动。

“你这句话有没有对别的女孩说过?”她问。

“没有。”他坦白地回答。

“好。”她郑重地说,“我会把它收得牢牢的,如果我自卑感发作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自我安慰一番。”她紧握了他的手一下,“明天见吗?”她问。

“明天下午你有课吗?”

“有两节中国通史。”

“我会来找你!”

她笑笑,翩然转身,回家去了。

他仍在那巷口呆了呆,然后,他转过身子,慢慢地、安步当车地往学校走去。他是最不愿搭公共汽车的人,不管多远的路,他都喜欢徒步走去。尤其,在他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感情和思想的时候。散步可以给他思想的时间。他走着,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苏燕青,那慧黠、灵巧、充满活力而又娇媚可人的女孩。在学校里,她曾使很多男孩子倾倒。而他呢?他又有那一点值得她垂青?他反而对她总是爱理不搭的。他想起父亲的话:“人生的许多机会,许多幸福的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他是不是要放走这稍纵即逝的幸福呢?不不,他已经决心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