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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停止了,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眼光痴痴地停驻在他脸上。他吸口气,咬咬牙,终于问出一句话来:
“这三天,你住在哪儿?”
“女青年会,她们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孩子。”
他默默地凝视她,在一片紊乱的、痛楚的思潮里,去试着整理出来一个头绪。听了这一篇叙述,他才了解到她目前的处境,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她已经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了!他怜惜地、心痛地想着,那个白屋里的小公主,尝尽了天下所有的苦难,现在,是投奔他而来了!因为,在这世界上,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他凝视着她,在那深切的怜惜的情绪中,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的沉默使她悚然而惊了,使她心慌,使她迷惘,而又使她自惭形秽了。她挣扎着、勉强地、瑟缩地、哀伤而又谦卑地说:
“对不起,书培,我并不是存心要跟踪你们,我只是……只是……只是身不由己。现在,我……我也放心了。那个女孩子,她好漂亮,好活泼,好可爱好可爱的。我看到她也拿了书,她是你的同学,是吗?这样,就会有人照顾你了,这样,你在台北就不会寂寞了,这样,你终于有了配得上你的女朋友了……我来这儿,绝不是还有什么奢望,我只是……只是……只是要见见你,见到了你,我也心满意足了。你不要为难,我会……我会安排我自己……我会……我会走开……”
他一直瞪着她,听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听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时,他再也忍不住,就把她一把抱进怀中,用嘴唇温柔地盖在她的唇上。他好温柔好温柔地吻她,好细腻好细腻地吻她,好怜惜好怜惜地吻她。他的嘴唇接触到她那颤抖着的嘴唇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因心痛而碎了,因怜惜而碎了。然后,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他拍抚着她的背脊,像拍抚一个无助的小婴儿:
“你不许走开!”他说,温和而固执地说,“你什么地方都不许去。因为,我再也不许你离开我了!”
她挣扎着抬起头来,不信任似的看着他,费力地从嘴里进出几句话来:
“你真的……不必顾虑我,我不是来给你惹麻烦的。你真的不要为难。你真的不必管我……”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他粗声地问,死盯着她,“我发疯一样地找你,发疯一样地等你,发疯一样地想你,现在,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你以为我还会放掉你吗?我还会像上次那样傻,把我的幸福和欢乐一起放走吗?采芹!你休想,你休想再逃开我!你休想!如果你敢再从我身边走开,我会杀掉你!知道吗?我会杀掉你!”
她随着他的声音,眼睛越睁越大,随着他的声音,泪水涌进了眼眶,越涌越多,终于,那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分量,成串的泪珠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她哭了起来,整晚,她叙述了无数的悲剧,叙述了人生至惨的生离死别,她都没有这样放声一恸。这时,她哭了,她哭着投进他怀里,哭着抱住了他的腰,哭着把脸藏进他胸前的衣服里。
“我已经……我已经……”她边哭边说,“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怎么配……怎么配……再来跟你?你如果真的还要我,我就……我就给你当个小丫头。你和那个好漂亮的小姐谈恋爱,我也……我也不吃醋……”
“胡说八道!”他轻叱着,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湿了,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哽了,“我看,我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治好你的自卑感。别再说傻话了,别再说莫名其妙的话了,让我听了都生气!你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和你爸爸一样?三妻四妾,用情不专?不,采芹,你将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女人,再也不允许别人插入!”
“可……可是,”她嗫嚅着,“那个,那个好漂亮的小姐……”
“天哪!”他叫着,用双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自己胸口推开,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一直看到她内心深处去,“你有完没完?你撞见我请一个女同学看电影、喝豆浆,你就认为我和她之间,有特殊的感情吗?”
“我……我不是吃醋,”她慌忙解释,泪珠仍然在眼眶里打转,“我已经没有资格吃醋……”
“为什么没资格吃醋?”他打断她,“你可以吃醋,不可以给我乱戴帽子。任何一个妻子,都可以吃丈夫的醋,你当然也可以吃醋!”
她停止了呼吸,眼睛里,泪光闪亮。
“你说什么?”她做梦似的问。
“我说——”他清晰地、有力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娶你。”
她把手压在胸口,她的脸色和月光一样白。
“你一定不是认真的,”她喃喃地说,“你只是同情我。你从小就有一颗好善良好善良的心,你同情受伤的小鸟,现在,我就是那只受伤的小鸟。哦,书培,你可以治疗受伤的小鸟,但是,不必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