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五章(第3/6页)

那天晚上,我向姑姑和哥哥道过晚安,正捧着一本书读得入迷,却听见杰姆在他的房间里折腾出一片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上床睡觉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这有点儿不正常,于是我敲了敲他的门: “你干吗还不睡觉?”

“我要到镇上去一下。”听声音,他正在换裤子。

“为什么要去?杰姆,现在都快十点了。”

他说他知道,可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

“那我和你一起去。即使你说不行,我也一定要去,听见了吗?”

杰姆心里明白,要想把我留在家里,他就得和我发生一场冲突,他也知道打架会惹恼姑姑,于是他极不情愿地做了让步。

我飞快地穿好衣服。等姑姑熄灯之后,我们俩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来,下了台阶。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估计迪尔也想去。”我小声说。

“他当然想去。”杰姆闷闷不乐地说。

我们翻过车道边的矮墙,抄近路穿过雷切尔小姐家的侧院,来到迪尔的窗户跟前。杰姆模仿鹌鹑叫了几声,迪尔的脸立刻出现在纱窗后面,一转眼又消失了,五分钟后,他打开纱窗,爬了出来。他是个老手,一直等到我们上了人行道才开口问道: “出了什么事儿?”

“杰姆想出来逛一遭。”用卡波妮的话来说,所有男孩到了这个年龄都会做出这种让人头疼的事儿。

“我只是有一种预感,”杰姆说,“只是一种预感。”

我们走过杜博斯太太家门前。那座房子门窗紧闭,空荡荡地矗立在那里,院子里的山茶花与约翰逊草等各色杂草交错丛生在一起。从这里到街角的邮局还有八幢房子。

镇中心广场南侧空荡荡的。两个角落里长着一种俗称“猴难爬”的智利南洋杉,生得针刺林立。它们之间有一排拴马用的铁桩,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着亮光。县政府大楼的厕所里亮着灯,要不然县政府那一侧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广场四周的商店排布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店铺深处透出昏暗的灯光。

阿迪克斯刚开始从事律师这个行当的时候,他的办公室设在县政府大楼里,几年之后搬到了相对安静一些的梅科姆银行大楼。我们一转过那边的广场拐角,就看见有辆车停在银行大楼前。“他在里面。”杰姆说。

可他并不在办公室。我们到他的事务所去,要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如果里面亮着灯,我们从这里望过去,应该能看见几个肃穆的小字:阿迪克斯· 芬奇,律师。此时屋里黑着灯。

杰姆透过银行的大门朝里面窥探,想看个究竟。他转了转门把手——门锁着。“咱们去北边看看。他也许去找安德伍德先生了。”

安德伍德先生不光经营《梅科姆论坛》,他还住在报馆里,确切地说,是住在报馆上面。他只要从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就能收集到县政府和监狱的新闻。报馆在广场西北角,我们要到那儿去,监狱是必经之地。

梅科姆监狱是县里最庄严肃穆,也是最丑陋的建筑。阿迪克斯说,这种稀奇古怪的设计像是出自约书亚· 圣克莱尔表叔之手。它绝对是某个人异想天开的产物。与一片方形店面和尖顶住宅排列在一起,梅科姆监狱完全是个异类。监狱有一开间宽,两开间高,还建有小小的城垛和飞拱,像一座微型哥特式建筑,看上去简直是个天大的玩笑。红砖外墙和教堂式窗户上粗实的铁栅栏更增添了荒诞效果。它不是矗立在荒僻的山上,而是挤在廷德尔五金公司和《梅科姆论坛》报馆中间。在梅科姆,这座监狱成了让人们争论不休的唯一话题:抨击者说,它像是一座维多利亚时代的厕所;支持者说,它让镇子显得庄重而体面,况且外来人也不会怀疑关在里面的全都是黑鬼。

我们沿着人行道朝北走,看见远处亮着一盏孤灯。“真奇怪,”杰姆说,“监狱外面没有灯啊。”

“好像是挂在大门上方。”迪尔说。

原来,有一根延长线穿过二楼窗户的铁栅栏,顺着外墙垂了下来,电线头上连着一个光溜溜的灯泡,背靠大门坐在灯光下的正是阿迪克斯。他坐在一把从办公室搬来的椅子上看报纸,全然不顾成群结队在头顶上飞舞盘旋的小虫。

我正要跑过去,杰姆一把抓住了我。“别去找他,”他说,“他可能会不高兴。他既然好好的,咱们就回家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儿。”

我们正抄近路斜穿广场,忽然看见四辆灰扑扑的汽车下了通往默里迪恩的高速路,排成一行慢慢开过来。汽车绕过广场,经过银行大楼,停在了监狱前面。

没有人下车。我们看见阿迪克斯从报纸上抬起头,合起报纸,不慌不忙地折好,放在大腿上,把帽子往后推了推。他似乎在等着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