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6页)
有好几回,这对年轻人和男爵一道去伊波。
一天傍晚,他们正在海滩上,拉斯蒂克老头过来搭讪。他嘴上总叼着烟斗,他少了烟斗怕是比缺了鼻子还令人诧异。他上前说道:“爵爷先生,趁这风天,赶明儿,往埃特塔跑一趟多来劲,回来也不费劲儿。”
雅娜双手合拢,说道:“嘿!爸爸,你愿意去吗?”
男爵转头问德·拉马尔先生:“子爵,您去吗?我们一同到那里用午餐吧。”
事情随即定下来。
次日天刚亮,雅娜就起床了,等着父亲慢腾腾地穿好衣裳,父女俩这才踏着朝露,穿过平野,走进响彻鸟儿歌声的树林。到了海边,只见子爵和拉斯蒂克老头已经坐在绞盘上等候了。
有两名海员帮着拖船下水。几个男人用肩膀抵住船帮,使出全身力气推船,在鹅卵石上艰难地向前移动。拉斯蒂克把涂了油的圆木塞到船底下,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拖长嗓音,不停地呼着号子:“嗨哟!嗨哟!”好让大家随着号子声一齐用力。
船推到斜坡上时,一下子就自动滑行了,擦过鹅卵石,发出布帛撕裂的声响。船体一下到轻波细浪上,便戛然停住。众人上了船,在长凳上落座,留在岸上的那两名海员用力一推,就把船送出去。
从远海来的微风不断地吹拂,海面漾起涟漪。扯起的风帆微微鼓胀,小船在海上平稳地行驶,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帆船先是远离海岸。天幕低垂,同海洋连成一片。陆上悬崖矗立,在脚下投了一大片阴影,但有几处洒满阳光的草坡将阴影劈开几个缺口。向后眺望,只见几片棕帆驶出费岗的白堤;向前眺望,又见一块有孔洞的大岩石,圆圆的,造型奇特,好像把长鼻插进水中的大象。那便是小小的码头埃特塔。
雅娜举目远望,一只手抓住船帮,在波浪的摇荡中她感到有点眩晕。她觉得自然万物中,真正算得上美的只有三样:阳光、空间和水。
谁也不讲话。拉斯蒂克老头掌着舵和帆后角索,他不时从凳下取出酒瓶喝一口,还有不断地抽他那破烟斗。那烟斗似乎永不熄灭,总冒着一缕青烟,而另一缕同样的青烟则从他嘴角飘逸出来。谁也没见他重新点燃比乌木还黑的瓦烟斗,也没见他往里添烟叶。有时,他抬手从嘴里取下烟斗,从喷烟的嘴角朝海里喷出一长条棕色唾液。
男爵坐在船头,监视着风帆,顶一名水手使用。雅娜和子爵则并排坐着,两个人都有点局促不安。一种无形的力量时时吸引他们的目光相遇,两人都同时抬起眼睛,就好像有一种亲和力的作用。他们之间已经飘浮着一种朦胧的、难以捕捉的柔情。的确,两个青年在一起,小伙子长得不丑,姑娘容貌又美,他们之间就很快会萌生这种柔情。雅娜和子爵相互挨着感到愉悦,也许由于彼此在相互思慕吧。
太阳升起来了,仿佛要居高纵观下面浩瀚的大海,而大海似乎要卖弄风骚,裹上了一层雾气的轻纱,遮住阳光的青睐。这层雾气贴近水面,呈淡黄色,又是透明的,什么也遮不住,却使远景更为柔和。金轮投射光焰,融化了明亮的雾霭,当它施展全部威力的时候,雾气就消散,化为乌有了。于是,大海平滑得赛过镜子,在朗照下开始熠熠闪光。
雅娜非常激动,喃喃说道:“多美呀!”
子爵附和道:“哦!是啊,真美呀!”
清朗恬静的晨景,似乎在他们心中唤起了回声。
埃特塔的高大拱门赫然出现在面前,好似悬崖的两条腿跨入大海,拱高可以行船,一根尖尖的白色石柱矗立在第一道拱门前面。
帆船靠岸了。男爵头一个跳下船,拉住缆绳,把船系在岸边。子爵把雅娜抱上岸,免得她湿了脚。然后,他们并肩走上难行的鹅卵石滩,心情还为刚才短暂的拥抱而激动。忽然,他们听见拉斯蒂克老头对男爵说:“照我看,他俩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他们来到海滩附近的一家小客栈,在欢快的气氛中共进午餐。在无垠恬静的大海上,他们的声音和思想似乎变得迟钝,都默默无言。到了餐桌,他们的话多了起来,像度假的学童一样喋喋不休。
一点点小事都能给他们增添无穷的乐趣。
拉斯蒂克老头落了座,将还在冒烟的烟斗小心翼翼地收到贝雷帽里,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他那酒糟鼻子大概有吸引力,一只苍蝇屡次三番落到上面,他用手驱赶时,想抓住动作又慢。苍蝇飞开,落到蝇屎斑斑的薄纱窗帘上,似乎还贪婪地窥视着船夫红红的大鼻子,一忽儿又飞回来要落在上面。
苍蝇每飞一回,都引起一阵大笑。老汉鼻子被搔得发痒,实在不耐烦了,便咕哝一句“这家伙跟娘儿们一样缠人”,逗得雅娜和子爵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赶紧用餐巾捂住嘴,尽量抑制住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