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4/5页)
快到凌晨两点钟时,雅娜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听隔壁客房一个女人连声叫喊,她霍地从床上坐起来,接着又隐约听见一个男人的笑声。
越接近拂晓,她想念保尔的心情就越急迫,天刚蒙蒙亮就起床穿好衣裳。
保尔住在老区城心岛的野人街。雅娜遵照罗莎莉的嘱咐尽量节俭,决定徒步前往。天空晴朗,寒风刺痛肌肤,街上的人行色匆匆。雅娜沿着别人指点的街道走去,尽量加快脚步,走到头该往右拐,往前走一段再往左拐,到了一个广场上还得问路。可是,她没有找到广场,只好向一家面包店老板打听,面包店老板指的路线却不一样,她循着走去还是不对头,于是她又左问右问,东一头西一头,最后完全迷路了。
这下她可着慌了,简直乱走起来。她正想叫一辆马车,忽然望见塞纳河,于是沿着河滨大街走去。
约摸又走了一小时,她终于踏入野人街。这是一条小街巷,两侧黑糊糊的。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心情万分激动,再连一步也迈不动了。
不来,就在这儿,住在这所房子里。
雅娜感到两膝和双手颤抖。过了半晌,她终于跨进门,穿过一条走廊,看见门房的小屋,递上一枚银币,请求道:
“麻烦您上楼一趟好吗?告诉保尔·德·拉马尔先生,就说他母亲的朋友,一个老妇人在楼下等他。”
门房答道:
“他不住在这儿了,太太。”
雅娜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又嗫嚅地问道:
“啊!那么……现在,他住在哪儿?”
“不清楚。”
雅娜一阵眩晕,险些昏倒,呆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她强打精神,才重又镇定下来,讷讷地问道: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于是,门房详详细细地告诉她:
“离开有半个月了。一天晚上,他们悄悄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在这一带到处欠人家钱,因此您该明白,他们是不会留下地址的。”
雅娜眼前火光金星乱窜,就好像有人冲着她连开几枪。然而,她有个坚定的念头支撑着,依然站在那里,神态显得平静而沉稳。
她要打听清楚,找回不来。
“那么,他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讲吗?”
“哼!什么话也没有,他们是逃债溜走的,就是这码事儿。”
“不过,他总要托人来替他取信吧?”
“通常是我交给他们。再说,他们一年也收不到十封信。对了,就在他们离开的前两天,我还上楼给他们送去一封信呢。”
毫无疑问,这正是她寄来的那封信,她急忙说道:
“请听我说,我是他母亲,特地找他来了。喏,给您十法郎。您若是有什么消息,听说他什么情况,就到勒阿弗尔街的诺曼底旅馆给我送个信儿,我一定重重酬谢。”
说罢,她就匆匆离去。
来到街上,雅娜又脚步匆急,好像有要紧事情似的,也不管走向哪里,有时沿着墙根行走,同扛包裹的行人相撞,有时也不看来往车辆就穿行街道,招来车夫的喝骂。她根本不注意人行道上的石阶,几次险些绊倒,一味失魂落魄地向前奔走。
她猛然发现来到一座公园,这时感到身体十分疲乏,便捡了一条长凳坐下,一坐似乎坐了很久,流下了眼泪也没有觉察,只是看见行人停下来瞧她才意识到。她觉得身上很冷,站起来要走,可是她疲惫虚弱不堪,两条腿都站不稳了。
她想进一家餐馆喝碗热汤,可是又碍于羞惭和胆怯的心理不敢进去,生怕别人看出她那很招眼的忧伤神情。到了第二家餐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往里面张望,看见顾客都坐在那里用餐,于是又畏缩不前,心中念叨:“到下一家我就进去”,抽腿走掉。然而到了下一家,她照样没有胆量进去。
最后,她到一家面包店,买了一个月牙形小面包,在街上边走边吃。她口里十分干渴,又不知道上哪儿找喝的,就只好忍着点儿。
她走进一个高大的门洞,又来到一座由拱廊环绕的花园,认出是王宫御花园。
在阳光下走了许久,她感到身上暖和过来一些,便又坐了一两个小时。
这时,一群人进来游园,他们衣着服饰华丽,见面相互致意,谈笑风生,都是幸福快乐的人,女子个个漂亮,男子人人富有,显然他们只为打扮和享乐而活在世上。
雅娜夹在这样一群珠光宝气、神采飞扬的人中间,不禁心慌起来,她急忙站起身想逃开,然而转念一想,说不定能在这地方碰见保尔,于是又开始游走,窥视每一个游人的面孔,不停地走来走去,脚步总是怯小而急促,从花园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有些人回过头来瞧她,还有些人指着她咯咯大笑。雅娜发现这种情景,就赶紧跑掉了,心想别人准是嘲笑她这副样子,嘲笑她这件绿色花格子长裙,这还是罗莎莉挑选的布料,照她指定的式样让戈德镇的女裁缝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