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5页)

她上面这一大堆话,说的倒是真心话。

卡萝尔发觉,唯有一件东西比你意识到的憎恨更让人感到难过,那就是强求得到别人的喜爱。

她暗自琢磨在斯梅尔夫妇面前要尽量克制自己,举止言谈也得单调乏味,跟镇上的人一样,但他们从她身上却早已嗅到了她的那些异端邪说的气味。他们索性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想尽办法,要把她的那些可笑的思想都套出来,存心拿她来开心解闷。他们活像星期天下午逛动物园观赏猢狲的游客,当那些相当高贵的兽类忍不住瞋目而视的时候,他们却指手画脚,挤眉弄眼扮鬼脸,吃吃地傻笑不止。

惠蒂尔舅舅脸上露出乡巴佬常有的那种自命不凡的微笑说:“卡丽,听说你认为戈镇应该全部拆掉,重新再建设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的新花招。最近,达科他州有很多庄稼人也在耍新玩意儿,要办合作社,自以为他们比商人更会做买卖!哼!”

“只要惠蒂尔和我还能下地种庄稼,我们说什么都不要合作社!”贝西舅妈得意扬扬地说,“卡萝尔呀,快告诉老舅妈,你星期天有没有去教堂做礼拜?有时候,你大概也去过吧?不过,你应该每个礼拜天都去!赶明儿你到了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不管人们自以为他们有多么聪明,反正上帝总比他们知道的要多得多,那时候你准会相信,去听牧师讲道,是人生中的一大乐事了!”

他们俩就像是刚看到一条长着两个头的小牛犊似的连声嚷着“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有趣的玩意儿!”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眼前这么一个可以摸得着、看得见的活生生的女人,原先住在明尼苏达州,后来嫁给了他们自己的亲外甥,现在居然相信:离婚绝不能一概都说成是不道德;私生子不应该特别受到人们诅咒,除了希伯来《圣经》以外,还有别的道德权威;酗酒的人并不一定死在贫民窟;资本主义的分配制度和浸礼会的婚礼仪式,在伊甸园里都是没有的;蘑菇如同咸牛肉杂拌一样,也是可以吃的;“花花公子”这个名词,现在已经不常用了;有一些牧师已接受了进化论的观点;有些人确实是聪明而又能干,却偏偏不肯投共和党一票;冬天穿贴身法兰绒衣服的这种习惯,在各地还不太普遍;从本质上说,小提琴并不见得伤风败俗,因此也就不比礼拜堂的大风琴差劲;诗人并不是个个都蓄长头发;不是所有的犹太人都当小商贩或者旧货商。

“她的一大套理论,都是从哪儿来的呢?”惠蒂尔·斯梅尔舅舅不由得感到很惊讶,而贝西舅妈却插进来问:“难道说许多人都像她那么个想法吗?我的天哪!要真的是这样的话,我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听她说话的语气就证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卡萝尔耐心地等待着,希望有一天他们总会离开这里的。过了三个星期以后,惠蒂尔舅舅说:“我们很喜欢戈镇。恐怕要待在这里不走了。我们把奶酪厂和农场卖掉以后,究竟应该干些什么工作,就一直拿不定主意。不久前我找奥利·詹森谈过他的杂货铺,我想把他的铺子盘下来,暂时先做做生意再说。”

他果然说到做到了。

卡萝尔知道后非常反感。肯尼科特却劝慰她说:“哦!我们不会常常和他们见面的。他们早晚会有自己的房子。”

她决定要对他们冷淡一些,好让他们待得离她远一点儿。可她又不善于故意装出傲慢的姿态来。他们找到了一幢房子,但是卡萝尔仍然甩脱不了他们,因为他们常常破门而入,嘴边还挂着会心的微笑说:“今儿晚上,我们特地来看看你,免得你独个儿感到冷清。哎哟哟,你的这些窗帘,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洗过呢?”每当她转念一想,实际上是他们俩自个儿感到冷清的时候,总是对他们深表同情,可是她的这种怜悯之情,却被他们提出的一连串问题、批评和劝告一下子冲淡了。

没有多久,他们就与跟自己情趣相投的卢克·道森夫妇、皮尔逊牧师夫妇和博加特太太打得火热,到了晚上居然还领着他们一块儿来串门。贝西舅妈仿佛给那些老奶奶架设了一座桥,好让她们满载忠告之类的礼物和愚昧的经验,一窝蜂都涌到卡萝尔这个孤岛上。贝西舅妈还撺掇善良的博加特寡妇说:“你可要常来看看我的外甥媳妇——卡丽。现在那些年轻的少奶奶跟我们不一样,她们都不知道操持家务呀!”

博加特太太心里想,真的能跟他们沾上一点儿亲戚关系,实在是求之不得了。

卡萝尔正在琢磨一些办法,不让自己受气,偏偏这时候肯尼科特的母亲突然来到,要在自己的哥哥——惠蒂尔那里待上两个月。卡萝尔很喜欢这位婆婆,所以自己原先的那些打算也就没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