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卡萝尔尽管竭力要表示出心满意足的样子来,可在她心里总觉得很矛盾。整整一个4月里,她几乎狂热地拾掇屋子。她给休织了一件毛衣。在红十字会工作的时候,她不仅勤勤恳恳,而且沉默寡言,维达在那儿信口开河地说什么美国虽然历来痛恨打仗,但还是要打到德国去,把所有的德国人都杀得一个不剩,因为现在事实证明,在德国军队里,没有一个士兵不是在虐待俘虏,或是把婴儿的小手切掉的。即使听到她说这些,卡萝尔也不吱声。

钱普·佩里太太因患肺炎突然病故,患病期间卡萝尔曾经自告奋勇地去护理过她。

在送殡的行列当中,有十一位南北战争时期的退伍军人和开边拓荒时代的先驱者,如今他们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老态龙钟,恰似风中残烛。可是遥想几十年以前,他们还是满目荒凉的边界上的少男少女,跨上野性未驯的烈马,驰骋在茫茫大草原上,茂密的青草在他们脚下随风起伏。现在他们却一瘸一瘸地跟在一支乐队后面往前紧赶着。那支乐队是由镇上的商人和中学生组成的,他们七零八落地走着,既没有穿一色制服,也没有一定的队形,不消说更没有人来指挥了,但却在吹奏着肖邦的葬礼进行曲,一群衣衫褴褛,但眼角流露出严肃神情的街坊邻居,就在庄严的音调发颤的乐曲声中踏着残雪淤泥,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去。

钱普丧偶以后简直伤心极了。他的风湿病也每况愈下。

店铺楼上的那些房间里,简直是一片沉寂。现在就连在谷仓里收购小麦这样的轻活,他都吃不消了。庄稼人用雪橇满载小麦而来,都有怨言,说如今钱普连台秤都不会看了,好像整天价往幽暗的谷仓里直瞅着什么人似的。人们时常看到他偷偷地穿街过巷,嘴里喃喃自语,尽量不让旁人瞧见,最后才慢悠悠拐进了墓园。有一回,卡萝尔就步步紧跟在他后面,哪知道发现这位举止粗俗、满身烟臭、不大聪明的老头儿,一下子扑倒在白雪皑皑的墓地上,还张开两条粗壮的胳膊,跟那冰冷的坟头拥抱在一起,仿佛不让他的老伴儿挨冻受凉似的。想到逝去了的六十个年头里,天天晚上他都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如今她却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没有人来照顾她了。

谷仓公司的总经理埃兹拉·斯托博迪让他退职了。埃兹拉对卡萝尔说,谷仓公司因为没有钱,开支不出养老金。

卡萝尔千方百计想举荐他去邮政所挂个名,那是镇上唯一的只管领干薪的闲职,用以酬劳在政治上无懈可击的人,反正所有的工作都由小职员包下来做。殊不知昔日酒吧间侍应生伯特·泰比对这个肥缺也觊觎已久。

看在卡萝尔的情分上,莱曼·卡斯开了恩,让钱普就在面粉厂守更,好歹有一个栖身之处。不过,那些小男孩趁着值夜的钱普低着脑袋打瞌睡的时候就要和他开玩笑。

卡萝尔一听到雷蒙德·伍瑟斯庞少校胜利归来,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他中了毒气以后,虽已完全复原,但体质仍然很虚弱。雷蒙德现已退伍,是随首批复员军人一起返回美国的。听说他这次回国,事先没有来信通知一声,所以维达一看见他就昏了过去,还把他关在家里一天一夜,不让他跟镇上的人见面。卡萝尔去看他们的时候,维达除了跟雷蒙德有关的事情以外,其他的一字不提,而且总是钩住他的手,一步也不离开他。不知怎的,卡萝尔一看到他们如此柔情似水,心里真不是味道。再说今日的雷米埃要是跟从前的雷蒙德相比,当然判若两人了。他穿着一套紧身的军装,佩戴肩章,下面是闪闪发亮的长筒皮靴,不消说,比过去的雷米埃老成持重得多,好像是他的哥哥一样。他脸上的表情已变了样,嘴巴也比过去紧得多了。雷米埃真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了,他早已是威风凛凛的伍瑟斯庞少校了。他好像拆穿西洋镜似的说巴黎远没有明尼阿波利斯那么漂亮,美国士兵凡是休假外出都很规规矩矩,因此就以纪律严明著称于世。肯尼科特和卡萝尔听他这么一说,也都感到由衷的高兴。肯尼科特还毕恭毕敬地请教过他,德国到底有没有性能良好的飞机,比方说,有叫什么“突出部298”的,“虱子”的,也还有叫什么“命归西天”的。

不到一星期,伍瑟斯庞少校就当了时装公司的有职有权的经理。哈里·海多克自己将集中精力,打算在位于交叉路口的各个村子开设五、六家分店。眼看着未来的三十年里,哈里将成为戈镇的富商巨贾,伍瑟斯庞少校也将跟着他发迹起来,维达不由得喜上眉梢,遗憾的是她在红十字会里绝大部分工作不得不都放弃了。据维达自己说,雷蒙德至今仍然需要她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