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5/16页)
眼睛东张西望,可就是不明白怎么一回事。阿尼西姆身穿黑色大礼服,没系领带,戴了条红色的细带子,心事重重,目光只盯着一个点,每听到唱诗班的歌声高高响起,便飞快地在胸前画一画十字。他的心受到了触动,真想哭出来。他从童年起就熟悉这教堂了,他那已故的妈妈曾多次带他来这里参加领圣餐仪式,当年他也在唱诗班与一班孩子唱过。这里的角角落落,张张圣像他都十分熟悉。很快就要给他祝福,祝他完婚,按规矩他就要娶妻。可他这时想的不是这方面的事,他不知怎么的,记不得、忘了自己的婚礼了。他眼含泪水,看不清圣像,他感到胸口憋闷。他祈祷祈求上帝那场在劫难逃的灾难不要在今天,而到明天再降临到他头上,让他躲过去,就像大旱之年,雷雨绕过村子,不降点滴雨水。过去,他已做了那么多的罪孽,已罪不可恕,无可挽回,但他还是恳求宽恕,甚至号啕大哭起来,可是谁也没有在意,他们还以为他喝多了。
传来了孩子惊慌的哭声。
“好妈妈,带我离开这里,我的亲娘!”
“肃静!”牧师喊了起来。
从教堂回来的路上,他们的身后跑着一帮人,铺子四周,大门口,连院子的窗下都聚着人。婆娘们赶来祝贺,新婚夫妇刚跨过门槛,唱诗班早已拿着乐谱站在前厅,扯起喉咙,高声唱了起来,特地从城里请来的乐队奏起了乐曲。纷纷向客人献上用高脚杯盛着的顿河香槟酒。木匠包工头叶里扎罗夫是个又高又瘦的老头,浓眉几乎盖没了眼睛,对新婚夫妇说:
“阿尼西姆,还有你,姑娘,得互敬互爱,按上帝的教导活着,孩子,那圣母就不会抛弃你俩的。”他说罢伏在老爷子的肩上哭哭啼啼起来,“格里戈里·彼得罗夫,咱们痛痛快快哭它一场吧!”他用尖细的声音说罢,突然又用男低音放声笑了起来,笑得响亮,“哈,哈,哈!你那儿媳妇可标致哩!机件到位,全都精光溜滑,听不到吱嘎响,整部机器正常,螺丝还真不少哩,靠得住。”
木匠出生在叶戈里耶夫县,但打小时候起就在乌克列耶沃村的工厂和县里打工,已在这里扎下了根。在人家的眼里,多年前他就是个又高又瘦的老苍头了,管他叫“拐棍儿”也有好长时间了,这也许是因为四十年来他在厂子里干的一直是修理工,他对人和事的评价,唯一的标准就是看这人这事结不结实、需不需要修理。他在桌子前坐下去前,先把好几把椅子试坐一番,看结不结实,连吃鲑鱼时也要摸它一摸。
喝过香槟酒后,大家入席就餐。客人们一面移动椅子,一面说话。歌手在前厅唱起了歌,乐队奏起了乐曲,婆娘们在院子里齐声祝贺——发出的是怪声怪气,十分刺耳,听得人头昏脑涨。
“拐棍儿”坐在椅子上身子老是东转西晃的,不是胳膊肘碰到了他左右的人,就是妨碍人家说话,还又哭又笑的。
“孩子哪,孩子,孩子……”他快速地嘟嘟哝哝着,“亲爱的阿克西尼娅,瓦尔瓦鲁什卡,咱们都将要生活在太平和睦的世道上,我亲爱的斧头们……”
他酒量小,只喝了一杯英国白酒就醉了,这种不知用什么东西做的玩意儿真叫害人,喝得大伙的脑袋晕晕的,谁喝了,脑袋像挨了一闷棍似的难受,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了。
在座的有神职人员、带着妻子一起来的工厂职员、商人和别村来的饭馆老板。乡长和乡文书共事已有十四年之久,其间没签署过任何公文,经他俩点头从乡政府放走的人无一不被他俩敲诈和凌辱。眼下他俩双双坐在一起。他俩都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看来都是凭谎话养肥自己,甚至连脸上的皮肉也与众不同,透着一股骗人的气息。文书的老婆是个斜眼、精巴干瘦的娘儿们,把自家几个孩子全带来了。她那模样像只猛禽,斜眼盯着菜盘,随手抓到什么就抓什么,抓来的食物赶紧藏到自己和孩子的口袋里。
莉帕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坐着,脸上还是在教堂里的那种表情。阿尼西姆自认识她以来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所以至此还不知道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此刻,他俩坐在一起,他还是一言不发,只喝英国白酒,喝得兴奋了,便转身对坐在对面的姨妈说:
“我有个朋友,姓萨马罗多夫,很有一套本事,是位非世袭荣誉公民[113],能说会道。姨妈,我对他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自己也觉察到了。请您同我一起为萨马罗多夫的健康干一杯,姨妈!”
瓦尔瓦拉围着餐桌,招呼客人吃喝,忙得精疲力竭,晕头转向。酒菜应有尽有,十分丰盛,现在谁也不会说三道四了,为此她心满意足。太阳已经下山,宴席还在继续。大家已吃得、喝得食不知味、酒不醉人了,再也听不清人家在说什么,只有在乐曲偶尔停止的间隙,清楚听到院子里哪个婆娘大声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