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十、断肠碑(第2/2页)
妇人用手帕捂住脸走了过去。而海军军官什么也没注意,似乎在寻路,频频驻步,察看新的墓碑。忽然到了松樱交错的一块茔地之前。他点了点头,站住。他动了一下小墙的门栓,门儿应手而开,正面有多年的墓塔。军官进门后巡视,来到一旁的另一座新墓点了点头站定。松枝在墓碑上撑起了翠盖,红里透黄的点点樱叶环绕,在四周新建的塔形木牌簇拥着守护坟墓。墓碑上鲜明地写着:“片冈浪子之墓”六个大字。海军军官看了一眼墓碑,像块岩石似的站住不动。
好久,他终于嘴唇颤动,呜咽使他露出了咬紧的牙关。
武男是昨天回来的。
他们五个月前在山科车站重逢,今日竟与墓碑下长眠的人相见。他在进攻台湾的舰上接到加藤夫人的书信,知道浪子已不在人世。昨天回来,今天便拜访加藤夫人。听了介绍,直到过午,肝肠寸断,又来到了这里。
武男站在墓碑前,神驰魂断,哭了很久。
三年间的往事,一宗宗浮现在泪雨之中。新婚之日,伊香保之游,明王祠畔的誓言,逗子别墅告别之夜,最后在山科相见,一切如同闪电,依次闪现。“早点回来呀!”言犹在耳;但是,一旦归来,人已不再是妻子;今天再次归来,她已辞别人间了。
“啊,浪子!为什么死了啊!”他不由得口里叨念,又是一阵泪如泉涌。
一阵风从头掠过,樱叶翻飞,哗啦啦地敲打着墓碑。武男忽然察觉,擦干了泪,走到墓碑的下边,将花瓶中有些枯萎了的花朵拔掉,将带来的白菊花插上,亲手扫掉落叶,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浪子的绝笔,真不知今天从加藤夫人手里接过捧读时心情如何。武男将书信展开,只见她擅写字母的娟秀笔迹已经不存,留在纸上的竟然是字颤墨抖,泪痕斑斑。
料我已不久于人世,特一纸留念。今生已再无重会之时。然而,苍天垂怜,前此竟意外相逢,不胜欣喜。而车上情景,极不遂愿,实为遗憾之至。
武男想起那时的情景:他倚着车窗,全身痛楚得抖动。浪子抛来淡紫色的手帕,一切都历历在目。他抬起头来,面前却只有墓碑。
人世坎坷,命途多舛;但我并不怨恨,只求此身化为泥土,留取心魂,永侍枕畔。
“爸爸,有人来啦。”清澈的童声响在耳际。接着又是同样的童声叫道:
“爸爸,是川岛哥。”一个手拿鲜花的十余岁儿童跑到武男身旁。
武男一惊,还拿着浪子的绝命书,拭罢泪,一回头,恰好和站在墓门的片冈中将面面相对。
武男低下了头。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一看,正和眼含泪水的片冈中将视线相遇。
“武男君,我也苦极了!”
他们拉着手,眼泪点点滴滴,洒在碑下。
过了一会儿,中将擦了泪,拍拍武男的肩膀说:
“武男君!浪子虽死,我依然是你的老子。希望你坚强些……前途远大呀……啊,久别了。武男君!一同走吧,听你讲讲台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