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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在准备晚餐,我们就下到那条小河洗澡去了。我们吃过晚餐,来到凉台上乘凉。我们一边吸烟,一边闲聊。那个年轻人有一架手风琴,他演奏了那些十几年前在音乐厅很流行的曲子。在这远离文明社会几千英里的热带之夜,那些调子听起来怪怪的。我问斯特里克兰德和这样一些截然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感觉很别扭。不,他说,他喜欢他的模特儿就在眼前。没过多久,一阵哈欠连天过后,本地人都去睡觉了,只剩斯特里克兰德和我还没睡。我无法向你描述那夜晚的沉静,万籁俱寂。在我居住的鲍摩图斯岛上,夜里从来没有这般彻底悄然无声过。海边沙滩上有无以计数的动物在窸窸窣窣地活动,所有的小贝壳类海生物一刻不停地爬来爬去。时不时地,你能听见咸水湖里有鱼在跳跃,有时一阵急促的泼溅声响起,那是一条棕色的鲨鱼正把别的鱼儿驱赶得四处逃命。不过在一切声音之上,像时间一样无休无止的,是海浪拍击礁石那单调的咆哮。但是,这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空气里浸溢着夜间开放的白色花朵的芳香。这里的夜晚美不胜收,你的灵魂好像简直无法忍受肉体的囚禁。你觉得灵魂随时会飞向虚幻的空中,死神拥有了一个可爱的朋友般的面貌。”
蒂亚蕾长叹一声。
“啊,我要是能回到十五岁多好。”
这时,她瞅见一只猫在厨房的桌子上正要偷对虾吃,伴随着一连串骂声,她手脚利落地扔出去一本书,砸在了那只仓皇逃跑的猫的尾巴上。
“我问他和阿塔在一起是否幸福。
“‘她从来不干涉我,’他说,‘她给我做饭,照看她的婴儿。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想从一个女人那里得到的东西,她都给我了。’
“‘你从来没有因为离开欧洲后悔过吗?你有时不会怀念巴黎或者伦敦街头的灯光吗?不想念你朝夕相处的朋友和同伴吗?还有那些我说不清的东西,比如剧院啦,报纸啦,还有鹅卵石街道上那些隆隆的马车声,你不怀念吗?’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说:
“‘我会在这里待到死的。’
“‘可是你从来不觉得厌烦和孤独吗?’我问道。
“他咯咯地笑起来。
“‘我可怜的老朋友,’他说,‘很显然,你并不知道艺术家究竟怎么回事。’”
布鲁诺特船长向我转过身来,面露微笑,他那两只善良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他对我不公道,因为我也知道什么是怀有梦想,我也有许多幻想。照我的路子,我也是一个艺术家嘛。”
我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蒂亚蕾从她那个宽大的口袋里摸出香烟来。她给我们每人递了一支,我们三个都抽起烟来。最后,蒂亚蕾说:
“既然这位先生对斯特里克兰德感兴趣,为什么你不带他去见见库特拉斯医生?他能告诉他一些事情,讲讲斯特里克兰德的病情和去世的情况。”
“我乐意效劳。”船长说,看着我。
我对他表示感谢,并且看了看手表。
“六点钟都过了。如果你现在就想去,我们应该能在他家见到他。”
我没有多客气,立即站了起来。我们两个一块儿走在那条通向医生家的路上。他住在小镇外面,但是鲜花旅馆位于镇子的边缘地带,没有走多远,我们就走到乡间了。宽宽的道路被胡椒树遮蔽得很严实,路两边全是种植园,都种了椰子树和香子兰,海盗鸟在棕榈树的大叶子间叽叽喳喳地叫着。我们来到了一座石头桥上,下面是一条浅浅的小河,我们驻足桥头,看本地的孩子们在河里洗澡。他们互相追逐嬉戏,大喊大叫,笑声不断,棕色的身体湿漉漉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