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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继续进行下去。我对范·布舍·泰勒先生说话的技巧感到惊奇,凡是会引起一点窘迫的话题他都避开了。同时我对斯特里克兰德太太的左右逢源也惊叹不已,尽管没有说一个不实的词儿,却暗示出她与丈夫的关系一贯是完美无缺的。最后,范·布舍·泰勒先生起身告辞。他拉起女主人的纤手,对斯特里克兰德太太说了一连串优雅但未免矫揉造作的感谢的话,随后就离开我们走了。
“但愿他没有让你厌烦,”斯特里克兰德太太送客关上门后,对我说,“当然,有时候这种事是累赘,不过尽我所能让人们知道查理的情况是义不容辞的。做天才人物的妻子,总是有一些责任的。”
她看着我,那双眼睛很讨人喜欢,依然是那么坦率,那么亲切,和二十多年前没有二致。我拿不准她是不是把我当傻瓜了。
“想必你已经放弃你的打字生意了吧。”我说。
“哦,是的,”她轻松愉快地答道,“我当初经营那个纯粹出于爱好,没有其他用意,后来我的孩子们劝我把它卖掉。他们认为我自讨苦吃,搞得自己力不从心。”
我发现斯特里克兰德太太已经忘记为了生计曾经干过不大体面的营生。她具备一个乖巧女人的真实本能,那就是相信依靠别人的钱活着才是真正体面的。
“他们现在都在家,”她说,“我想他们也许乐意听你说说有关他们父亲的情况。你还记得罗伯特吗?我很高兴能告诉你,他已经被推荐获得陆军十字勋章了。”
她到门口去喊他们。不一会儿进来一个高个子男人,身穿卡其布军服,脖子上戴着牧师硬领,俊朗而不乏派头,眼睛很坦诚,我记得他还是男孩时就这样。他妹妹跟在他身后。她一定和我第一次看见她母亲时的年纪是一样的。她也给人那种印象,就是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一定比实际的模样更靓丽。
“我估计你根本不记得他们了,”斯特里克兰德太太自豪地说,她一脸笑容,“我女儿现在是罗纳尔森太太了。她丈夫是炮兵部队的少校。”
“他可是一个真正的士兵,你知道,”罗纳尔森太太兴冲冲地说,“所以一步步上来,才只是个少校。”
我记起来很多年前我就预计到,她会嫁给一个士兵。这是命中注定的。她具有一个士兵妻子的美德。她懂礼貌,和蔼可亲,但是很难掩饰内心的主见,那就是她要做到鹤立鸡群。罗伯特则很开朗的样子。
“说来有缘,你这次来正赶上我在伦敦,”他说,“我只有三天假。”
“他着急回去呢。”他的母亲说。
“哦,我承认这是真的,我在前线生活得很热闹,结交了一大帮朋友。那是一种非常好的生活。当然,战争是残酷的,战争就是要死人的,但是战争也锻炼出了品质一流的人,这是不可否认的。”
然后,我跟他们讲了讲我在塔希提岛了解到的关于查尔斯·斯特里克兰德的情况。我觉得毫无必要提及阿塔和她生的孩子,但是其余的情况都原原本本地说了。我讲述完斯特里克兰德悲惨的死亡后,就没有再往下讲了。有那么一两分钟,我们大家都默然无语。后来,罗伯特·斯特里克兰德划着火柴,点上了一根烟。
“上帝的磨盘转动得很慢,但是把东西磨得很细。”罗伯特说,口气有些拿腔拿调。
斯特里克兰德太太和罗纳尔森太太低头俯视,脸上有几分虔诚,我相信,那样子表明她们以为罗伯特的话引自《圣经》。其实,我不大敢相信罗伯特·斯特里克兰德自己就没有这样的错觉。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阿塔给斯特里克兰德生的那个男孩。他们告诉我,那男孩是一个快活的阳光青年。想象中,我仿佛看见他在双桅帆船上干活儿,上身赤裸,只穿了一条粗布工作裤。到了夜间,船儿迎着微微的海风轻快地航行,水手们聚集在甲板上,而船长和货物管理人悠闲地坐在摇椅上吸烟。这时刻,我仿佛看见他和另一个小伙子在跳舞,手风琴呼哧带喘地伴奏,他们跳得放浪形骸。头上是蓝天,繁星灿烂,太平洋广袤无垠,水波茫茫。
《圣经》中的一句警言到了我嘴边,但是我管住了舌头,因为我知道教会人员看见凡人进犯他们的领地,会认为有点亵渎神灵。我的亨利叔叔,在惠特斯特布尔做了二十七年牧师,遇上这样的情况习惯脱口就说:撒旦为了达到目的总是会引经据典。他念念不忘一个先令可以买到十三只大牡蛎的日子。
87① 巴克斯特(Leon Nikolaevich Bakst,1866—1924),俄国画家、舞台美术家,在舞台设计中采用古代希腊、罗马和东方的风格。
88① 神圣家庭,以圣母和圣子为题材的画。很多画家都以此为主题作画,最有名的是拉斐尔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