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11/12页)

“给了五戈比。”我随意回答说。

“当面给他三戈比就可以了,剩下两戈比留给自己用,傻瓜!”

春天,每一天都穿新装,每个新的一天都更加灿烂更加可爱;嫩草放出醉人的芳香,白桦长出新鲜的绿芽。我禁不住想跑到野外去,仰天躺在暖和的土地上,倾听百灵鸟的歌唱。我忙着洗刷冬衣,装进箱里;切烟叶,清除家具的灰尘。从早到晚我都在为那些我不需要的、不痛快的东西瞎忙。

闲下来的时候,我倒不知如何生活了。我们这条简陋的街道空无一人,想走远一点又不允许。院子里则尽是那些脾气很坏、疲惫不堪的挖土工人,蓬头乱发的厨娘和洗衣妇;每天晚上都有猫狗式的婚礼。这真令人讨厌,气得我真想变成一个瞎子。

我跑到顶层阁楼上,拿起剪子把各种色纸剪成各种不同的纸花,挂在屋椽子上……这终究也是无聊中的一种消遣吧。我心神不定,很想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去,那里的人不这么贪睡,不这么爱吵架,也不这么纠缠不休地向上帝诉苦,不这么欺负人、侮辱人。

……复活节的礼拜六,人们把弗拉基米尔圣母显灵的圣像从奥兰斯基修道院接到城里来。她要在城里停留到六月中旬,对每个教区的各家各户进行访问。

圣像到我老板家里来,是在一个非假日的早晨。我去厨房里擦洗铜器时,年轻的女主人从房间里出来,惊慌地大声嚷道:

“快去打开大门,奥兰斯基圣母就要到了!”

我全身很脏,两手都是油污和砖头粉末,便跑去开门。年轻的修士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香炉,小声嘟哝道:

“还贪睡呢?快来帮忙……”

两个小市民抬着沉重的神龛上了狭窄的楼梯,我用很脏的双手和肩膀顶住神龛的边,后面有几个腿脚笨拙的修道士跟着上来,不大情愿地低声哼着:

“至高无上的圣母,替我们祈祷上帝吧……”

我带着一种悲怆的信心在想:

“我这么脏去抬她,她定会责罚我,让我两只手变残了……”

圣像放在前室拐角的两张椅子上,椅子用干净的床单铺着;神龛两边站着两个修道士,扶着神龛,两人都很年轻、漂亮,像天使一样,两眼发亮,满心高兴,披着蓬松的头发。

祈祷开始了。

“啊,众人称颂的圣母呀!”身材高大的神父高声唱道,并用红红的手指摸了摸藏在蓬松头发下的胖耳朵。

“最最神圣的圣母,发发慈悲吧。”修道士没精打采地唱道。

我喜欢圣母。按外祖母的说法,圣母为了安慰穷人,在人间播种了所有的鲜花,所有的快乐——一切美好、善良的东西。因此,当轮到我去吻她的手时,我都没有去注意大人们是怎样吻的,只是战战兢兢地在圣像的脸上和嘴上吻了吻。

不知是谁,用一只有力的手推了我一下,把我推到门槛旁边的角落里。我不记得修士们是怎样抬着圣像离开的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坐在地上,老板一家人围着我,极其恐惧和忧虑地相互议论着:现在该拿我怎么办?

“应该去找一个懂得多的神父谈一谈。”老板说,没有恶意地骂了我几句:

“真没有礼貌,难道你不知道,圣母的嘴是不能吻的吗?亏你还进过学校,念过书呢……”

好几天我都带着大难临头的心情等待着,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用脏手去扶神龛,不守规矩去吻圣母——罪责难逃,罪责难逃!

不过看来圣母已经宽恕了我,因为我是出于真诚的爱而无意犯的错误。或许就是她的责罚太轻,以致我都觉察不到,就像平时许多好人对我的责罚那样。

有时我为了气气老太婆,便有意刺激她一下:

“看来,圣母已经忘记惩罚我了……”

“你就等着吧!”老太婆恶狠狠地说,“等着瞧……”

……我一边用茶叶包装纸、锡纸、树叶以及各种杂物装饰着顶楼的房椽,一边用教堂的曲子编成歌儿唱起来,边想边唱,就像卡尔梅克人在路上边走边唱那样:

我坐在顶楼间,

剪刀在手边,

我心烦无礼貌……

把那纸儿剪!

我若是条狗——

就能随处走,

如今枉为一个人,

却都向我吆喝:

冒失鬼,规矩些,要沉默,

再不老实,你就别想活!

老太婆瞧着我剪的纸花,不住地冷笑,不停地摇头:

“你干脆把厨房也装饰起来得了……”

有一天老板来到顶楼上,看到我的劳作后,叹口气说:

“彼什科夫,你真滑稽,活见鬼……你想当魔术家吗?真猜不透你……”

他给了我个五戈比大的银币。

我用细铁丝做了一个络子,把银币装在里面,像一枚奖章似的挂在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中最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