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3/7页)

但是床底下除了《绘画评论》外,还有《星火》杂志,因此我们便念起萨里阿斯的《佳京-巴尔季斯基伯爵》来了。老板非常喜欢这部中篇小说里那个有点傻气的主人公,而对小公子的悲惨冒险行为则加以无情的嘲笑,笑得流出眼泪。他喊道:

“不,这是有趣的笑料!”

“瞧,这都是胡编的。”为了表示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女主人这么说。

床底下的文学作品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争得了把杂志拿到厨房里去的权利,并得到了在晚上看书的允许。

我很走运。老太婆搬到育婴室睡去了,因为保姆老要喝酒。维克多鲁什卡也不打扰我——他总是当全家人睡着之后悄悄地起来,穿上衣服溜出去,直到早晨才回来。他们不让我点灯,把蜡烛移到房间里去了。我没有钱买蜡烛,于是就悄悄地把蜡烛台的蜡油收集起来,装在一个沙丁鱼罐头盒子里,再倒进一些长明灯里的灯油,并用棉线搓成一根灯芯,晚上就可以在炉灶上点一盏烟雾腾腾的小灯。

每当我翻动大厚本书的书页时,灯芯的红色火舌就会摇晃不定,好像就要熄灭了;这灯芯随时都可能滑进燃得很难闻的灯油里;油烟刺激眼睛。可是这一切不便都在我看画报和说明的乐趣中消失了。

这些图片在我面前把地球扩展得越来越宽广了,用神话般的城市把它装饰起来,让我看到高山峻岭和美丽的海岸;生活美妙地展现开来,大地变得更有魅力,人越来越多,城市更加密集,一切都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现在我眺望伏尔加河的远方时,已知道那里不是荒漠,可是在以前,我望着伏尔加河却是特别的郁闷:前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周围是一块块补丁般的黑色灌木丛,草地的尽头是参差不齐的荫蔽的树林,草地的上空则是一片灰蒙蒙的寒冷的蓝天,地面上更是荒凉而孤寂。我的心也是空荡荡的,撩拨着它的只有一种淡淡的哀愁。我失去了一切希望,万念俱灰,只想闭上眼睛。这种令人沮丧的空虚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东西,只会把我心中所有的一切吸吮干净。

图片的解说词明白易懂地讲述了别的一些国家和人们的情况,讲述了过去和现在各种不同的事件,其中有许多是我们不懂的东西。这使我很苦恼,常常有些奇怪的词扎进我的脑子里,如“形而上学”“人间千年天国说”“宪章运动者”等。这些词实在使我头痛,我觉得它们就像一种不断长大的巨型怪物,把一切都遮挡住了。如果我不能弄懂这些词的含义的话,就永远什么也不会明白。正是这些词像卫士一样守卫着一切秘密的门槛。许多句子常常像扎进我手指里的刺一样,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妨碍我去想别的事情。

我记得,我读过这样一首奇怪的诗:

匈奴酋长阿提拉,

身披铁胄骑着马,

宛若一座死坟墓,

满脸阴郁不说话。

有一群乌云般的武士跟在他的后面,并且大声喊叫:

何处是罗马,何处是强大的罗马?

罗马是座城市,这我已经知道,可是匈奴是什么人呢?我必须弄明白。

我挑选了一个很好的时机去问老板。

“匈奴吗?”他奇怪地重复一句,“鬼知道是什么东西呀?也许是无稽之谈吧……”

接着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满脑子是无聊的东西,这很不好,彼什科夫!”

不管是好是坏,我只想知道它。

我觉得步兵团的神父索洛维约夫应当知道匈奴是什么。于是我在院子里碰到他时,就拉住他问。

他是个脸色苍白的病号,脾气不好,一双红眼睛没有眉毛,胡须发黄。他把拐杖往地下一戳,对我说:

“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涅斯捷罗夫中尉对我的问题回答得更粗暴:

“你说什——么?”

于是我决定,关于匈奴的问题去药房里问药剂师,他平时看见我都很和气。他有一张聪慧的脸,大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匈奴,”药剂师巴威尔·甘利德贝格对我说,“是类似吉尔吉斯那样的游牧民族,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民族了,已绝种了。”

我听了后很难过,很懊丧。倒不是由于匈奴人死绝了而难过,而是因为折磨了我这么久的这个词的意义,原来竟是如此简单,让我觉得一无所获。

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匈奴。自从我碰到这个词之后,对别的词就不会那么感到不安了;也多亏了阿提拉,我才结识了药剂师甘利德贝格。

这个人懂得所有难词的简明含义,他有一把能启开一切秘密的钥匙。他用两只手指扶正了眼镜,并通过厚厚的镜片盯着我,就像用许多小钉子钉着我的脑门似的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