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10页)

他要是说“赝品”,那么这个圣像就一定是稀有的珍品。他通过一系列约定的暗号告诉掌柜,这个圣像或这本书可以出多少钱。我知道,“灰心和悲哀”一词是表示十个卢布,“尼康老虎”一词则表示二十五卢布。看到他们这样地欺骗卖主,我感到害臊。不过看着旧派经学家的这种巧妙把戏,也让我着迷。

“那些尼康派分子是尼康老虎的黑心子弟,他们在魔鬼引导下什么都干得出来。你看那做底子用的白灰泥,简直像是真的一样;服装也是同一个人画的,可是你瞧那脸,就不是同一个手笔了,不是了!老师傅们,像西蒙·乌沙科夫,虽然是异教徒,却自己画全像,既画衣服也画脸孔,就是底板,也是他亲自刨的,底色也是亲自涂的。可是今天那些秽亵神灵的家伙就做不到了!从前画圣像是一种神圣的事业,而如今,不过是一种手艺罢了!就是这样,上帝的信徒们!”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圣像往柜台上一放,戴上帽子说:

“罪过。”

这就是说,收购吧!

卖主沉浸在长河流水般的甜言蜜语里,老头的渊博知识让他震惊,他恭敬地问道:

“尊敬的老人家,圣像怎么样呢?”

“圣像——是尼康分子做的。”

“这不可能!我爷爷、太爷爷都拜过它……”

“可是尼康生活的时间比你太爷爷还要早。”

老头把圣像拿到卖主的面前,严厉地说:

“你瞧这副笑脸,这难道是圣像?这是一张画,像一种艺术模制品,尼康派的玩意儿。这东西没有精神!我说得不对吗?我是个老人,追求真理,我很快就要到上帝那里去了,还去扭曲灵魂吗?犯不着!”

他装着由于别人不相信他的鉴定而深受委屈的样子,从铺子里出来走到外廊上去,好像他已经衰老得快要死了。掌柜付了几个卢布买下了圣像,卖主向彼得·瓦西里伊奇深深地鞠了一躬就离开了。我被派去饭馆打水泡茶。回来时我看见鉴定家精神抖擞,十分快活,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件购物,教导掌柜说:

“瞧这圣像,多么严谨,笔法细腻,充满神灵的威严,没有一点凡人的俗气……”

“那么这是谁的墨迹呢?”掌柜高兴得跳起来问道。

“你要知道这个还太早了点。”

“行家能出多少钱呢?”

“这我也不知道。让我拿去给人看看再说……”

“啊呀,彼得·瓦西里伊奇……”

“要是能卖出去,分给你五十卢布,其余的归我。”

“啊哟……”

“你别啊哟,啊哟的……”

他们喝着茶,两双骗子眼睛相互对视着,无耻地进行着交易。很明显,掌柜完全落入了老头的手中。等老头走了之后,他一定会对我说:

“你要注意,别对老板娘说这桩买卖的事!”

谈妥了卖圣像的条件之后,掌柜问他:

“城里有什么新闻吗,彼得·瓦西里伊奇?”

老头用一只发黄的手捋了捋胡子,露出油腻腻的嘴唇,讲述了富商们的生活,他们买卖上的兴隆、纵酒作乐、疾病、婚礼、夫妻离异,等等。他们说起这些油腻的故事来又快又机灵,就像一个巧厨娘煎油饼一样,说话中还时时发出嘻嘻的笑声。掌柜的圆脸由于羡慕和狂喜变成了褐色,两只眼睛蒙上了一层幻想的轻雾,边叹气边诉苦说:

“人家都正常地生活,可我呢……”

“各人有各人的命,”经学家用男低音说道,“有些人的命是天使用小银锤打出来的,可另一些人的命则是魔鬼用斧背敲出来的……”

这个结实有力的老头什么都知道——知道城里的全部生活,知道商人、官吏、神父、小市民等的全部秘密。他像一只猛禽,目光锐利,他身上兼有狼和狐狸的东西。我总想惹他发怒,但他远远地像通过一层雾似的望着我。我觉得他被笼罩在一种无底的空虚之中,如果再走近他一点,就会掉进不知什么地方去。因此我觉得他身上有某种类似司炉舒莫夫的东西。

尽管掌柜当面背后都赞赏他聪明,但有时候他也和我一样,想惹老头生气,让他难受。

“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骗子。”他突然挑衅性地看着老头的脸说。

老头懒洋洋地笑了笑回答说:

“只有上帝不骗人。我们生活在傻瓜中间,如果不骗傻瓜,那么傻瓜还有啥用呢?”

掌柜气坏了。

“乡下人也不全是傻瓜,要知道,商人也是来自乡下人!”

“我们谈的不是商人。傻瓜当不了骗子。傻瓜是圣徒,他的脑子在睡觉……”

老头说得越来越没劲,这非常使人生气。我觉得他好像站在一个草墩子上,周围都是泥淖。无法叫他动气,他是不会动怒的,要不就是他善于把怒气深深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