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嫁女
参加人的婚礼不是新闻,但参加狐狸的婚礼,绝对是新闻了。《狐嫁女》写的正是历城殷士儋在与朋友们打赌比勇气时参加狐狸嫁女的奇遇。
狐狸嫁女,与人间嫁姑娘没有任何区别。殷士儋所进入的打赌的地方“故家之第”由于是女方之家,所以他有幸成了新娘家的傧相,目睹了嫁女的过程:“俄闻笙乐聒耳,有奔而上者,曰:‘至矣!’翁趋迎,公亦立俟。少选,笼纱一簇,导新郎入。……翁命先与贵客为礼。少年目公。公若为傧,执半主礼。次翁婿交拜,已,乃即席。少间,粉黛云从,酒胾雾霈,玉碗金瓯,光映几案。酒数行,翁唤女奴请小姐来。女奴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翁命向上拜。起,即坐母侧。……既而酌以金爵……居无何,闻新郎告行,笙乐暴作,纷纷下楼而去。”这个过程应该是明清时代嫁女的典型程序,是绝好的民俗资料。
这篇小说以金爵贯穿始终。金爵不仅是打赌取证的信物,也是使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一个好道具。篇末写金爵从狐狸的手中回到了朱姓家中,殷士儋私拿的金爵也物归原主,完整有趣,耐人寻味。回顾小说开头写殷士儋“少贫”,看似无意之笔,却为写金爵预留铺垫。
历城殷天宫,少贫,有胆略。邑有故家之第,广数十亩,楼字连亘。常见怪异,以故废无居人;久之,蓬蒿渐满,白昼亦无敢入者。会公与诸生饮,或戏云:“有能寄此一宿者,共醵为筵。”公跃起曰:“是亦何难!”携一席往。众送诸门,戏曰;“吾等暂候之,如有所见,当急号。”公笑云:“有鬼狐,当捉证耳。”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幸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婆数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良久,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席地枕石,卧看牛女。
一更向尽,恍惚欲寐,楼下有履声,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见一青衣人,挑莲灯,猝见公,惊而却退。语后人曰:“有生人在。”下问:“谁也?”答云:“不识。”俄一老翁上,就公谛视,曰:“此殷尚书,其睡已酣。但办吾事,相公倜傥,或不叱怪。”乃相率入楼,楼门尽辟。移时,往来者益众。楼上灯辉如昼。公稍稍转侧,作嚏咳。翁闻公醒,乃出,跪而言曰:“小人有箕帚女,今夜于归。不意有触贵人,望勿深罪。”公起,曳之曰:“不知今夕嘉礼,惭无以贺。”翁曰:“贵人光临,压除凶煞,幸矣。即烦陪坐,倍益光宠。”公喜,应之。入视楼中,陈设芳丽。遂有妇人出拜,年可四十余。翁曰:“此拙荆。”公揖之。俄闻笙乐聒耳,有奔而上者,曰:“至矣!”翁趋迎,公亦立俟。少选,笼纱一簇,导新郎入。年可十七八,丰采韶秀。翁命先与贵客为礼。少年目公。公若为傧,执半主礼。次翁婿交拜,已,乃即席。少间,粉黛云从,酒胾雾霈,玉碗金瓯,光映几案。酒数行,翁唤女奴请小姐来。女奴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坏璆然,麝兰散馥。翁命向上拜。起,即坐母侧。微目之,翠凤明珰,容华绝世。既而酌以金爵,大容数斗。公思此物可以持验同人,阴内袖中。伪醉隐几,颓然而寝。皆曰:“相公醉矣。”居无何,新郎告行,笙乐暴作,纷纷下楼而去。已而主人敛酒具,少一爵,冥搜不得。或窃议卧客:翁急戒勿语,惟恐公闻。移时,内外俱寂,公始起。暗无灯火,惟脂香酒气,充溢四堵。视东方既白,乃从容出。探袖中,金爵犹在。及门,则诸生先俟,疑其夜出而早入者。公出爵示之。众骇问,公以状告。共思此物非寒士所有,乃信之。
后公举进士,任于肥丘。有世家朱姓宴公,命取巨觥,久之不至。有细奴掩口与主人语,主人有怒色。俄奉金爵劝客饮。谛视之,款式雕文,与狐物更无殊别。大疑,问所从制。答云:“爵凡八只,大人为京卿时,觅良工监制。此世传物,什袭已久。缘明府辱临,适取诸箱簏,仅存其七,疑家人所窃取;而十年尘封如故,殊不可解。”公笑曰:“金杯羽化矣。然世守之珍不可失。仆有一具,颇近似之,当以奉赠。”终筵归署,拣爵驰送之。主人审视,骇绝。亲诣谢公,诘所自来。公乃历陈颠末。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历城县的殷天官,小时候家里很穷,但为人胆子大有见识。县里有一所旧时世家大族的府宅,占地几十亩,里面的楼阁亭台一座座连绵不断。因为那里常常出现鬼怪异事,所以没有人居住,荒废下来。时间长了,府宅中渐渐长满了飞蓬、蒿草,大白天也没有人敢进去。有一天,殷公和县里的一群生员们饮酒,有人开玩笑说:“谁能在那个地方住一夜,大家就一块儿出钱请他吃桌酒席。”殷公一听就跳起来说:“这有什么难的!”当晚,他就拿着一张席子往那里去了。众人把他送到大门口,开玩笑说:“我们暂时在这里等上一会儿。如果看见了什么鬼怪狐精,你就赶快呼救。”他也笑着说:“要是真有鬼怪狐精,我就抓住它作个证明。”说完就进去了。只见院子里一片片高高的莎草把走道都遮住了,蒿艾长得密密麻麻。当时正值月初,上弦月不很明亮,幸好在朦胧昏黄的月光中,门窗还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来。他摸索着走过几重庭院,才到了后边的楼阁。登上月台后,他觉得那里光滑清洁,十分可爱,就留在月台上了。再看看西边的月亮,只在山边还隐隐约约有一线月光。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也没发现有一点儿异常情况,心里暗笑外边流传的那些话都不可信。于是躺在地上,头枕石头,躺着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