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第2/3页)
到了阴间地府,阎王一查他的罚期还没满,斥责他是有意逃避,剥下他的马皮,罚他来世做狗。他心中十方懊丧,不想前去。群鬼上前对他又是一顿乱打,他痛极了,逃到了野外。他心想还不如死了好,就愤愤地从悬崖绝壁上跳了下去,摔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再看自己,却已经伏身在狗洞里,母狗正舔着他庇护哺育他,于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再次来到人间了。长大一点儿后,他看到粪尿,也知道是污秽的,但闻着却很香,只能在心里下决心不去吃。在他做狗的一年多里,常常气愤地想寻死,又怕阎王说他有意逃避惩罚而加罪,而且主人也对他宠爱驯养,不肯杀掉。于是他就故意咬下了主人大腿上的一块肉,主人大怒,用乱棍将他打死了。阎王查问情况后,对他的凶猛疯狂大为恼怒,把他鞭打几百下之后,让他做蛇。他被关在密室当中,黑暗得不见天日。他十分气闷,就贴着墙壁爬了上去,把屋顶弄了个洞钻出了屋子。再一看自己,已经伏身在茂密的草丛中,居然变成蛇了。于是他下定决心不残害生灵,饥饿了就吞吃草木果实。过了一年多,他常常想,自杀不行,害人而死也不行,想要寻求一种好的死法,却又苦于找不到。有一天,他卧在草丛中,忽然听见有车经过,就急忙蹿出去挡在路当中,车子疾驰而过,把他碾成了两段。
阎王十分惊异他这么快就回到了阴间,于是他伏地膝行,向阎王表白了心迹。阎王因为他是无罪被杀的,予以原谅,批准他期满后重新做人,于是他就成了刘公。刘公一生下来就能开口说话,文章书史,只要过目一遍,就能背诵。他辛酉年考中了举人。他常常劝人说,骑马一定要多加些障泥一类的马具,用双腿夹击马腹的刑罚,比鞭打还要痛楚。
异史氏说:披毛戴角的禽兽当中,竟然有王公大人在其中。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王公大人当中也未必没有衣冠禽兽。所以卑贱者去做善事,好比想得到花而先种树;高贵者去做善事,好比已经开了花而去培育花木的根本。种下的树可以长大,培育过根本的树可以长久不衰。不然的话,就要被罚作马,载重拉车,忍受羁绊束缚;再不然,就要被罚作狗,食粪饮尿,任人宰割;再不然,就要被罚作蛇,披鳞带甲,死在鹤鹳的肚子里。
【注释】
- 刘孝廉:名字未详。孝廉,指举人。详《画壁》注。
- 前身事:前生的经历。
- 先文贲兄:指作者族兄蒲兆昌。蒲兆昌,字文贵,“文贲”当因贵”“贲”形近致讹。《淄川县志》谓兆昌字“文璧”,未知何据。蒲松龄在《蒲氏世谱》(现存蒲松龄纪念馆)中,曾作如下记载:“蒲兆昌:公字文贵,明天启辛酉举人。形貌丰伟,多髭髯;腰合抱不可交。所坐座阔容二人;每诣戚友,辄令健仆荷而从之。为人质直任性,不曲随,不苟合。明鼎革,伪令孔伟其貌,将荐诸当路,公弗许;强之再三,不可,乃罢。自此日游林壑,无志进取。因诸父、昆弟朝夕劝驾,勉就公车,至闱中,不任其苦,一场遂止;后经书业中式矣,衡文者求二、三场不可得,深以为恨。居家闭门自守,不预世事,遂精岐黄之术,问医者按踵于门,虽贫贱不拘也。松龄谨识。”
- 历历:分明的样子。
- 缙绅:语出《庄子•天下》,也作“荐绅”、“缙绅”,插笏于带间。古时仕宦垂绅(大带)搢笏,因以指称士大夫。
- 乡先生:《仪礼•士冠礼》郑玄注:“乡先生,乡中老人为卿大夫致仕者。”又《礼仪•乡谢礼》贾公彦疏:“(乡)先生,谓老人教学者。”后世多指辞官乡居有德望的士大夫。
- 醪(láo劳):未过滤的酒,浊酒。
- 迷魂汤:迷信传说,人死后服过迷魂汤,即尽忘生前之事。
- 恶录:迷信传说中阴司记载世人生平恶行的簿籍。
- 厉鬼:恶鬼。见《左传•昭公七年》。
- 力楚:用力抽打。楚,牡荆制作的刑杖;这里作动词用。
- 障泥:马鞯两旁下垂至马腹的障幅,用以遮避泥土。
- 缓辔:放松马缰;指骑马缓行。
- 圉(yǔ语)人:本周代养马官,这里指马伕。
- 鞯装:鞍、鞯之类骑具。鞯,鞍下软垫。
- 规避:蓄意逃避。规,计谋。
- 腓(féi肥)字:爱抚喂养。《诗•大雅•生民》:“牛羊腓字之。”腓,遮庇。字,哺乳。
- 鞫(jū居)状:审问其罪状。
- (zhì制):狂犬。
- 蒲伏:通匍匐。剖,表白、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