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第3/6页)
天色渐晚,有个壮士走来,开了南屋的门。宁采臣连忙赶过去施礼,并告诉他自己打算留宿。壮士说:“这里没有房主,我也是借住。你不在乎荒凉,早晚能得到你的指教,当然很好了。”宁采臣很高兴,忙铺干麦秸当作床,支起木板当作桌子,打算住上一些日子。这天夜里,明月高悬,月色皎洁,犹如清水一般,二人在佛殿廊下促膝谈心,各自通名报姓。壮士自我介绍说:“我姓燕,字赤霞。”宁采臣猜测他是个赶考的秀才,但听说话的声音,又很不像浙江人。于是便问他家乡何处,壮士自己说是秦地人。言语很是坦诚。过了一会儿,彼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拱手告别,各自回房睡觉。
宁采臣由于新来乍到,很长时间睡不着觉。他听到房屋北边有小声嘀咕的声音,好像有人家。宁采臣便爬在北墙根石窗下,窥视外面的动静。只见短墙外有个小院,院中有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还有一个老太太,穿着褪了色的红色衣服,头上插着大银梳子,年老体衰,正和那个妇女在月下说话呢。妇女说:“小倩这么久了为何还不来?”老太太说:“大概快来了吧。”妇女说:“是不是向姥姥您发过怨言呢?”老太太说:“没听见什么,不过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态。”妇女说:“这丫头不要好生待她。”话声未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走来,长得艳丽绝伦。老太太笑着说:“背地不应该议论人。我俩正念叨,你这小妖精就悄悄无声地来了,幸好没有说你的坏话。”又接着说:“小娘子真是个画中的美人,假使我是个男人,也会被你勾了魂去。”那个姑娘说:“姥姥要不夸我几句,还有谁会说我好呢?”后来妇女也跟姑娘说了几句,听不清说的什么。宁采臣估计这几个人都是邻居的家眷,也就回去睡觉,不再听什么。又过了一会儿,这才没有了说话声。
宁采臣刚要睡着,觉得有人进了屋里。急忙起身审视,原来是北院里的那个姑娘。惊问来人用意,那个姑娘笑着说:“明月之夜,我睡不着觉,想同你亲热欢好。”宁采臣板着脸严肃地说:“你应防备别人的议论,我也害怕别人的闲话。一旦失足,就会丧尽廉耻。”姑娘说:“夜里无人知晓。”宁采臣又呵斥她。她徘徊着还想说些什么,宁采臣大声叱道:“快走!不然的话,我就喊南屋的人来啦。”姑娘畏惧,这才退下。刚走出门,又返回来了,拿出一锭黄金放在褥子上。宁采臣抓起黄金,把它扔到屋外,说道:“不义之财,别弄脏了我的囊袋!”这个姑娘惭愧地走出屋,拾起黄金,自言自语说:“这个汉子真是铁石一般。”
第二天早晨,有个从兰溪来的书生,带着一个仆人来参加考试,住在东厢房,夜里突然暴死。只见他脚心有一个小窟窿眼儿,就像锥子刺的一样,细细地有血渗出。谁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过了一宿,他的仆人也死了,症状完全一样。傍晚时,燕赤霞回来了,宁采臣便去询问他,燕赤霞认为是鬼魅闹事。宁采臣历来就刚直不屈,一点儿也不在意。
半夜中,那个姑娘又来了,对宁采臣说:“我见过的人多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刚强正直。你实在是个圣贤,我不敢欺骗你。我小倩,姓聂,十八岁时夭折,埋葬在寺庙旁边,后被妖精威胁,做这些下贱的事情,不顾羞耻面向众人,实在不是心甘情愿的。现在寺庙中没有能杀的人了,恐怕夜叉要来。”宁采臣害怕,请姑娘想个办法。小倩说:“与燕生同室就可以免除灾难。”宁采臣问:“你为什么不迷惑燕生呢?”小倩说:“他是个奇人,不敢接近。”又问:“怎么迷惑人呢?”小倩说:“亲昵我的人,我就暗中用锥子扎他的脚心,那时他就会昏迷不知,借此抽他的血供给妖精喝。或者用金钱引诱他,其实那不是真金,而是罗刹鬼的骨头,留下就会被摘走心肝。这两种办法都是用来投其所好的。”宁采臣感谢小倩说出真相。问戒备的时间,小倩讲就在明天晚上。临别时,小倩哭着说:“我坠入了地狱之海,找不到岸边。郎君义气冲天,必定能够拔生救苦。如果肯把我的朽骨包起来,送回家安葬,不亚于再生父母。”宁采臣毅然答应下来。于是又问原来埋在哪里,小倩说:“只要记住有乌鸦筑巢的那棵白杨树下就是了。”说罢出门,倏然间不见了。
第二天,宁采臣怕燕赤霞外出,早早就过去约他来家一聚。七八点钟,宁采臣准备好酒菜,请燕赤霞一块儿喝酒,同时注意观察着燕赤霞。宁采臣约请燕赤霞一块住宿,燕赤霞托词自己性情孤僻,喜欢安静而不同意。宁采臣不听,硬是把行李搬了过来。燕赤霞迫不得已,只好把床搬过来一起住了。燕赤霞嘱咐宁采臣说:“我知道足下是个大丈夫,很是倾慕你的风度。不过我有些心里话,一时不便说明。请你千万不要翻弄察看箱匣里包着的东西,违背我的话,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宁采臣恭谨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