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别

冯镇峦评论《聊斋志异》说：“此书多叙山左右及淄川县事。”“聊斋家事交游，亦隐约可见。”本篇所叙李王春和蒲生汶的生死情谊，使我们联想到李希梅和蒲松龄的友谊——原来他们之间是世交。

本篇对话不少，但都很简短，最长的9个字，有三句话都是仅2个字，确实是“黯然相语”，简净而沉重。

王春季先生之祖，与先叔诅玉田公交最善。一夜，梦公至其家，黯然相语。问：“何来？”曰：“仆将长往，故与君别耳。”问：“何之？”曰：“远矣。”遂出。送至谷中，见石壁有裂罅，便拱手作别，以背向罅，逡巡倒行而入；呼之不应，因而惊寤。及明，以告太公敬一，且使备具，曰：“玉田公捐舍矣！”太公请先探之，信，而后之。不听，竟以素服往。至门，则提挂矣。呜呼！古人于友，其死生相信如此；丧舆待巨卿而行，岂妄哉！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李先生字王春，他的祖父和我的叔祖玉田公相交最深。一天夜里，李先生的祖父梦见玉田公来到他的家里，神情黯然地和他闲谈。李先生的祖父问：“你这是为什么事而来的？”玉田公说：“我就要出门远行，所以过来与你告别。”李先生的祖父又问：“你要到哪里去呀？”玉田公回答说：“远了。”说完就走出了宅门。李先生的祖父送玉田公，跟他来到一个山谷中，看见石壁上有一道很大的裂缝，玉田公便拱手和李先生的祖父告别，然后背对着大石缝，慢慢地倒行，进了裂缝之中，李先生的祖父连声呼喊他，他也不答应，因而李先生的祖父从梦中惊醒。到了天亮时分，李先生的祖父把这个梦告诉了太公李敬一，并让他准备好吊丧用的物品，说：“玉田公已经死了！”太公李敬一建议先派人打探一下虚实，果真如此，再上门吊唁不迟。李先生的祖父不听，竟然穿着一身素服直奔玉田公的家。一到玉田公家的门口，就看见丧事的旌幡已经高高挂在门上了。

呜呼！古人对待朋友，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是如此地互相信任。可见，古代所载张劭的灵柩到墓穴不肯前进，直到好友范式到来并致唁之后，灵柩方肯安然落葬的事怎么会是假的呢！

1. 【注释】

2. 王春李先生：李宪，字王春（县志作玉春），山东淄川人，作者挚友李尧臣（字希梅）之父。明崇祯九年（1636年）举人，清顺治三年（1646年）进士。任浙江孝丰县（令属安吉县）知县，卒于官。有著作多种，未刊。传见乾隆《淄川县志》六《续文学》。其诅，名字事迹未详。
3. 先叔祖玉田公：蒲生汶，字澄甫，作者叔祖。明万历十三年（1585）举人，二十年（1592）进士。官直隶省玉田县知县。见《淄川县志》。
4. 长往：出远门，暗喻永逝。
5. 裂罅（xià下）：裂缝。罅，缝隙。
6. 太公敬一：李思豫，字敬一，李宪的父亲。传见《淄川县志》六《续义厚》。
7. 具：丧用品。
8. 捐舍：捐弃宅舍；去世的讳称。《战国策•赵策》：“奉阳君妒，大王不得任事，……今奉阳君捐馆舍，大王乃今然后得与士民相亲。”鲍彪注：

   “礼，妇人死曰捐馆舍，盖亦通称。”

9. 素服：丧穿的白衣。
10. 提：门。丧家门口所挂的缘有垂幅的纸。
11. 丧舆待巨卿而行：《后汉书•独行•范式传》：范式，字巨卿，与汝南张劭为友。张死后，范式梦其来告丧期，并嘱临葬。范乃素车白马千里往。范未至，柩至扩而不肯进；范至，叩棺致唁，“执绋而引，柩于是乃前。”遂如期成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