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女(第4/7页)

柴廷宾听到这消息喜出望外,立即备足了千金,套上车马,把邵女娶到别墅来,仆人们人也不敢告诉金氏。邵女对柴廷宾说:“你的这个办法,就如同燕子把巢筑在布帘上,不考虑会朝不保夕啊。让别人都不说话,希望事情不泄漏出去,这可能吗?请你不如早点儿带我回家,事情早点儿挑明,祸还小一些。”柴廷宾担心邵女会受到摧残,邵女说:“天下没有不可教化的人。如果我没有过错,她又怎能发怒呢?”柴廷宾说:“不是你讲的这样。她这人非常凶悍,不是用情理所能打动的。”邵女说:“我本来就是地位卑贱的小妾,受折磨也是应该的。不然的话,花钱买日子过,怎么能够长久呢?”柴廷宾觉得她说得很对,但始终拿不定主意,不敢下决心回去。一天,柴廷宾有事外出。邵女换上丫环穿的青衣出门,让仆人赶着匹老马,一个老仆妇拿着行李跟随,一直来到金氏的住所,跪在地上讲了事情的经过。金氏开始很生气,继而觉得邵女主动上门自首可以原谅,又见她衣着朴素,态度谦卑,气也渐渐平息了一些。就让丫环拿绸缎衣服让邵女穿上,说:“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在众人面前说我坏话,让我背上了恶名。其实全都是男人不义,那几个丫头没有德性,激我发怒。你想一想,背着妻子又另立家室的人,这还算个人吗?”邵女说:“我仔细观察,他好像也有些后悔,只是不肯低声下气认错罢了。俗话说:‘大者不伏小。’以礼来论:妻子对丈夫来说就如同儿子对父亲,妾对妻一样。夫人如果肯对他体贴宽容一些,积怨就可以完全消除了。”金氏说:“他自己不来,我怎么办呢?”就让丫环仆妇们为邵女布置房间。心里虽然不高兴,暂时没有发怒。

柴廷宾听说邵女回家了,既吃惊又忧惧,暗想这如同羊入虎群,可能邵女早就给摧残得不成样子了。急忙奔回家中,见家里安安静静,心才安定下来。邵女出门相迎,劝他到金氏屋中去,柴廷宾面有难色。邵女流下眼泪,他才稍微有些听进去。邵女又去见金氏,说:“郎君刚才回来了,自觉无脸面来见夫人,请夫人过去给他个笑脸吧。”金氏不肯去。邵女说:“我已经说过:丈夫对于妻子,就如同妻对于妾。孟光对丈夫举案齐眉,而人们不以为是谄媚,为什么呢?是因为按名分应该这样做。”金氏这才听从了。见到柴廷宾,金氏说:“你是狡兔三窟啊,还回来干什么?”柴廷宾低头不语。邵女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柴廷宾才勉强笑了一笑。金氏的脸色平和了,要回内室去。邵女推柴廷宾让他跟着一起去,又嘱咐厨子准备酒菜。从此夫妻又和好了。邵女每天早晨穿着丫环的服装向金氏夫妻问安,侍候他们梳洗,如同丫环一样,很是恭敬。柴廷宾进入邵女的房间,邵女苦苦地劝他走,十多天才肯留他住一晚。金氏也认为邵女很贤惠,但觉得自己比不上邵女,渐渐地从惭愧变成了忌恨。因邵女侍奉得非常周到,找不到她的毛病,有时训斥几句,邵女都逆来顺受。

一天夜里,金氏与柴廷宾有点儿小争吵,第二天早晨梳洗的时候仍然怒气不消。邵女为她捧着镜子,不小心镜子掉在地上,打碎了。金氏更加生气,握着头发,眼睛瞪得很大。邵女很害怕,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哀求金氏饶恕。金氏怒气不消,抽打邵女数十鞭。柴廷宾忍不下去,怒冲冲地奔进屋里,把邵女拉出来。金氏唠叨着在后面追赶。柴廷宾大怒,夺过鞭子抽打金氏,金氏脸上和身上都被抽破了,才退了回去。从此夫妻二人如仇人一般。柴廷宾让邵女不要再到金氏屋里去,邵女不听,早晨起来,跪地前行,等候在金氏的帐外。金氏搥着床怒骂,不让邵女前来。金氏日夜咬牙切齿,想等柴廷宾出去再拿邵女出气。柴廷宾知道金氏的想法,谢绝交往,闭门不出。金氏无可奈何,只好每天鞭打其他的丫环仆妇,来发泄愤怒,下人们都受不了她的虐待。自从夫妻反目,邵女也不敢和柴廷宾住在一起,柴廷宾只好孤眠。金氏知道了,心情稍为安定。

有一个年纪稍大颇狡黠的丫环,偶尔和柴廷宾说了句话,金氏怀疑她与柴廷宾有私情,打得格外凶。丫环经常在没人的地方,恶狠狠地咒骂。一天晚上,轮到这个丫环伺候金氏睡觉,邵女嘱咐柴廷宾不要让这个丫环去,说:“这个丫环面有杀气,居心难测。”柴廷宾听了邵女的话,把丫环叫来,诈问说:“你想干什么?”丫环惊吓得无言对答。柴廷宾更加怀疑,搜她衣服,发现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丫环无话可说,只是伏在地上求死。柴廷宾要打她。邵女制止说:“恐怕夫人会听到,这样这个丫环就没命了。她的罪过固然不可饶恕,然而不如卖掉她,既保住了她的性命,我们还能得到身价钱。”柴廷宾同意了。正巧有人要买妾,急忙把她卖了。金氏因为这事没和她商量,怪罪柴廷宾,越加迁怒邵女,骂得更凶了。柴廷宾生气地看着邵女说:“都是你自己招来的。前些日子她要被人杀了,哪会弄到今天这个样子。”说完转身走了。金氏觉得这话很奇怪,问遍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问邵女,邵女也不说。金氏更加闷得发怒,扯着衣襟大骂。这时柴廷宾又返回来,把实情告诉了她。金氏大吃一惊,对邵女说话时也温和多了,然而内心又恨她不早点儿对自己说。柴廷宾以为二人前嫌已释,就不再提防。恰巧柴廷宾有事出远门,金氏就叫来邵女数落说:“杀主人的,罪不能赦,你把她放走了,是何居心?”邵女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金氏烧红了烙铁烙邵女的脸,想毁坏她的容貌。家中丫环仆妇都为邵女感到不平。邵女每哀号一声,仆人们都哭起来,说愿意代她去死。这时金氏才不烙了,用针扎她的肋下二十多次,才挥手让她走了。柴廷宾回来,看到邵女脸上的烧伤,大怒,要去找金氏。邵女拉着他的衣襟说:“我明知这是个火坑,却故意往里跳的。我嫁你的时候,难道认为你家是天堂吗?我也是看自己命薄,因此来让上天发泄怒气罢了。安心忍受,还有尽头;如果再去触犯,是把填平的土坑又掘开啊。”于是将伤口涂上药,过了几天就好了。有一天照镜子,忽然高兴地说:“夫君今天应当向我道贺,她把我脸上那道晦气的纹路烙断了。”此后邵女仍一如既往,早晚侍奉金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