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第2/5页)
后二年为弟聘姜氏女,意终不自得。有表兄为粤司李,玉往省之,久不归。适土寇为乱,近村里落,半为丘墟。珏大惧,率家人避山谷。山上男女颇杂,都不知其谁何。忽闻女子小语,绝类英。嫂促珏近验之,果英。珏喜极,捉臂不释。女乃谓同行者曰:“姊且去,我望嫂嫂来。”既至,嫂望见悲哽。女慰劝再三,又谓:“此非乐土。”因劝令归。众惧寇至,女固言:“不妨。”乃相将俱归。女撮土拦户,嘱安居勿出,坐数语,反身欲去。嫂急握其腕,又今两婢捉左右足,女不得已,止焉。然不甚归私室;珏订之三四,始为之一往。嫂每谓新妇不能当叔意。女遂早起为姜理妆,梳竟,细匀铅黄,人视之,艳增数倍;如此三日,居然丽人。嫂奇之,因言:
“我又无子。欲购一妾,姑未遑暇。不知婢辈可涂泽否?”女曰:“无人不可转移,但质美者易为力耳。”遂遍相诸婢,惟一黑丑者,有宜男相。乃唤与洗濯,已而以浓粉杂药末涂之,如是三日,面色渐黄;四七日,脂泽沁入肌理,居然可观。日惟闭门作笑,并不计及兵火。一夜,噪声四起,举家不知所谋。俄闻门外人马鸣动,纷纷俱去。既明,始知村中焚掠殆尽;盗纵群队穷搜,凡伏匿岸穴者,悉被杀掳。遂益德女,目之以神。女忽谓嫂曰:“妾此来,徒以嫂义难忘,聊分离乱之忧。阿伯行至,妾在此,如谚所云,非李非桃,可笑人也。我姑去,当乘间一相望耳。”嫂问:“行人无恙乎?”曰:“近中有大难。此无与他人事,秦家姊受恩奢,意必报之,固当无妨。”嫂挽之过宿,未明已去。玉自东粤归,闻乱,兼程进。途遇寇,主仆弃马,各以金束腰间,潜身丛棘中。一秦吉了飞集棘上,展翼覆之。视其足,缺一指,心异之。俄而群盗四合,绕莽殆遍,似寻之。二人气不敢息。盗既散,鸟始翔去。既归,各道所见,始知秦吉了即所救丽者也。后值玉他出不归;英必暮至;计玉将归而早出。珏或会于嫂所,间邀之,则诺而不赴。一夕,玉他往,珏意英必至,潜伏候之。未几,英果来,暴起,要遮而归于室。女曰:“妾与君情缘已尽,强合之,恐为造物所忌。少留有馀,时作一面之会,如何?”珏不听,卒与狎。天明,诣嫂,嫂怪之。女笑云:“中途为强寇所劫,劳嫂悬望矣。”数语趋出。居无何,有巨狸衔鹦鹉经寝门过。嫂骇绝,固疑是英。时方沐,辍洗急号,群起噪击,始得之。左翼沾血,奄存馀息。把置膝头,抚摩良久,始渐醒。自以喙理其翼。少选,飞绕中室,呼曰:“嫂嫂,别矣!吾怨珏也!”振翼遂去,不复来。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甘玉,字璧人,是庐陵人。父母早丧。留下一个弟弟叫甘珏,字双璧,当时只有五岁,由哥哥抚养。甘玉对弟弟特别友爱,如同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后来甘珏渐渐长大成人,秀美出众,又聪明会写文章。甘玉更加喜爱弟弟,经常说:“我弟人才出众,不能不找个好媳妇。”然而挑选得太厉害了,一直也未能成婚。当甘玉在匡山僧寺读书时,有一天晚上刚刚躺下,就听到窗外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偷偷一看,看到三四个女子席地而坐,有几个丫环在端酒上菜,长得都非常漂亮。一个女子说:“秦娘子,阿英为何不来?”坐在下座的女子说:“昨天从函谷关来,被恶人伤了右臂,不能和大家一起游玩,正因此感到遗憾呢。”另一个女子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现在想起来还吓得直流汗。”在下座的女子摇着手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今宵我们姊妹欢乐地会聚在一起,说那些可怕的事情叫人不愉快。”那个女子说:“这丫头怎么这样胆小!难道会有虎狼把你叼走?要想不让我们说,必须唱首歌,为姊妹们喝酒助兴。”女子低声唱道:
闲阶桃花取次开,昨日踏青小约未应乖。
付嘱东邻女伴少待莫相催,着得凤头鞋子即当来。
唱完,满座的人都大加赞叹。
正谈笑间,忽然一个高个子男人从外边伟岸傲慢地走进来,鹰隼一样的眼珠子还直冒光,那模样又丑又可怕。女子们哭喊着说:“妖怪来了!”仓猝间如鸟兽散。只有唱歌的女子行走摇曳不稳,没能跑走,被那怪人抓住,哀哭着,拼命挣扎。那怪人发怒吼叫,咬断了女子的手指,便嚼着吃了,女子倒地昏死过去。甘玉怜惜这个女子,心中怒不可忍,急忙抽出宝剑打开门出去,宝剑一挥,砍在怪人的大腿上,怪人的大腿掉了下来,忍痛逃走。甘玉将女子扶进屋内,只见她面如尘土,鲜血染红了衣袖,一看她的手,右手拇指已断。甘玉撕块布替她裹上。这时女子呻吟着说:“救命的大恩,将怎样报答呢?”甘玉刚看到这个女子时,心中已想替弟弟撮合,因此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女子。女子说:“我一个肢体残缺之人,已经不能操持家务了。我会另替你弟弟物色一个。”甘玉问她的姓氏,她回答说:“姓秦。”甘玉替她铺好被子,让她暂时在这里休养,自己拿着被子到别处去了。天亮过来一看,床已空了,心想女子自己回家去了。但访察附近的村子,很少有姓秦的;广托亲戚朋友,也无确切消息。回家与弟弟谈起这事,十分懊悔,如同失去了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