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
本篇写人神婚恋的故事。与《聊斋志异》其他人神婚恋故事不同的是,本篇中人与神的婚恋不是凭借飘渺的缘分前定,而是在患难中相识相交,终成姻缘。米生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中遇难,神女帮助了他。神女一家遇难,米生也肯以生命相殉。小说写米生的耿介性格非常突出,他不屑夤缘学使恢复秀才名分,虽然与巡抚有通家之谊,“而未尝有所干谒”。后来为了爱情而丧失名节。神女对于米生也一往情深而有性情,有尊严。多次赞助米生,当家庭遇难去求米生,说“受人求者常骄人,求人者常畏人”。米生有所非礼,她发怒指斥,“忿然而出”。与米生和神女正直性格相对应的是世俗社会的龌龊。小说多次写“今日学使署中,非白手可以出入者”,“至郡,投状,上下勒索甚苦”,“今日学使之门如市”,固然反衬出米生和神女的纯洁,也反映了蒲松龄对于当日教育官员的一贯的鄙视。
小说在结构上颇为精巧。神女与米生的初次见面,只用“座后设琉璃屏,以幛内眷”伏笔暗写。神女赠给米生的珠花是贯穿情节的红线,在小说中出现了多次,衬托米生和神女的深沉情感。米生为了报答神女,不得已将珠花献给巡抚宠姬后,没想到篇末由于博士的出现而物归原主,可谓人圆珠还,皆大欢喜,富于传奇色彩。
篇末博士祝祷神女的情节,反映了作者的人本思想,即“人之慧固有灵于神者”,同时也补写了神女“出于肌里,非若凡人以黑白位置中见长”的美丽。
米生者闽人,传者忘其名字、郡邑。偶入郡,醉过市廛,闻高门中萧鼓如雷。问之居人,云是开寿筵者,然门庭殊清寂。听之笙歌繁响,醉中雅爱乐之,并不问其何家,即街头市祝仪,投晚生刺焉。或见其衣冠朴陋,便问:“君系此翁何亲?”答言:“无之。”或言:“此流寓者侨居于此,不审何官,甚贵倨也。既非亲属,将何求?”生闻而悔之,而刺已入矣。无何,两少年出逆客,华裳炫目,丰采都雅,揖生人。见一叟南向坐,东西列数筵,客六七人,皆似贵胄;见生至,尽起为礼,叟亦杖而起。生久立,待与周旋,而叟殊不离席。两少年致词曰:“家君衰迈,起拜良艰,予兄弟代谢高贤之见枉也。”生逊谢而罢。遂增一筵于上,与叟接席。未几,女乐作于下。座后设琉璃屏,以幛内眷。鼓吹大作,座客不复可以倾谈。筵将终,两少年起,各以巨杯劝客,杯可容三斗;生有难色,然见客受,亦受。顷刻四顾,主客尽酹,生不得已,亦强尽之。少年复斟;生觉惫甚,起而告退。少年强挽其裾。生大醉遏地,但觉有人以冷水洒面,恍然若寤。起视,宾客尽散,惟一少年捉臂送之,遂别而归。后再过其门,则已迁去矣。
自郡归,偶适市,一人自肆中出,招之饮。视之不识;姑从之入,则座上先有里人鲍庄在焉。问其人,乃诸姓,市中磨镜者也。问:“何相识?”曰:“前日上寿者,君识之否?”生言:“不识。”诺言:“予出入其门最稔。翁,傅姓,不知其何省、何官。先生上寿时,我方在墀下,故识之也。”日暮,饮散。鲍庄夜死于途。鲍父不识诸,执名讼生。检得鲍庄体有重伤,生以谋杀论死,备历械梏;以诸未获,罪无申证,颂系之。年余,直指巡方,廉知其冤,出之。
家中田产荡尽,衣巾革褫,冀其可以辨复,于是携囊入郡。日将暮,步履颇殆,休于路侧。遥见小车来,二青衣夹随之。既过,忽命停舆。车中不知何言,俄一青衣问生,“君非米姓乎?”生惊起诺之。问:“何贫窭若此?”生告以故。又问:“安之?”又告之。青衣去,向车中语;俄复返,清生至车前。车中以纤手搴帘,微睨之,绝代佳人也。谓生曰:“君不幸得无妄之祸,闻之太息。今日学使署中,非白手可以出入者,途中无可解赠,……”乃于髻上摘珠花一朵,授生曰:“此物可鬻百金,请缄藏之。”生下拜,欲问官阀,车行甚疾,其去已远,不解何人。执花悬想,上缀明珠,非凡物也。珍藏而行。至郡,投状,上下勒索甚苦;出花展视,不忍置去,遂归。归而无家,依于兄嫂。幸兄贤,为之经纪,贫不废读。过岁,赴郡应童子试,误入深山。会清明节,游人甚众。有数女骑来,内一女郎,即曩年车中人也。见生停骖,问其所往。生具以对。女惊曰:“君衣顶尚未复耶?”生惨然于衣下出珠花,曰:“不忍弃此,故犹童子也。”女郎晕红上颊,既嘱坐侍路隅。款段而去。久之,一婢驰马来,以裹物授生,曰:“娘子言:今日学使之门如市:赠白金二百,为进取之资。”生辞曰:“娘子惠我多矣!自分掇芹非难,重金所不敢受。但告以姓名,绘一小像,焚香供之,足矣。”婢不顾,委地下而去。生由此用度颇充,然终不屑夤缘。后入邑库第一。以金授兄;兄善居积,三年旧业尽复。适闽中巡抚为生祖门人,优恤甚厚,兄弟称巨家矣。然生素清鲠,虽属大僚通家,而未尝有所干渴。一日,有客裘马至门,都无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