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秀

赌博绝非好事,蒲松龄的态度非常明确,说:“只见博徒为乞丐,哪见相识成富豪。”“赌博为盗根,而开场者即为盗薮。”《聊斋志异》也有多篇小说对于赌博行为进行了抨击。但本篇中的几个鬼设局赌博,让任建之的儿子——曾经涉赌的任秀,在偶然的机会中,靠着赌博赢回了父亲遗留下来的资产,惩戒了不讲朋友交情,侵吞朋友资产的申竹亭。

故事因果报应的色彩非常浓厚,几个鬼用纸钱换取真钱,将真钱输给本应继承遗产的任秀,把假钱留给不当得利的申竹亭,情节简明而荒诞。小说写得精彩的地方是“佻达善博”的任秀在母亲的管教下,改掉了恶习;但在离开家乡赴京城的路途上,鬼使神差,又禁不住诱惑参加了赌博。小说写任秀复赌的心理非常细腻曲折:“闻邻舟骰声清越,入耳萦心,不觉旧技复痒。窃听诸客,皆已酣寝,囊中自备千文,思欲过舟一戏。潜起解囊,捉钱踟蹰,回思母训,即复束置。既睡,心怔忡,苦不得眠,又起,又解,如是者三。兴勃发,不可复忍,携钱径去。”可以设想,没有对于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把握,是很难写出这样精彩文字的。

任建之,鱼台人,贩毡裘为业。竭资赴陕。途中逢一人,自言:“申竹亭,宿迂人。”话言投契,盟为弟昆,行止与俱。至陕,任病不起,申善视之。积十余日,疾大渐。谓申曰:“吾家故无恒产,八口衣食,皆恃一人犯霜露。今不幸,殂谢异域。君,我手足也,两千里外,更有谁何!囊金二百余金,一半君自取之,为我小备殓具,剩者可助资斧;其半寄吾妻子,俾辇吾榇而归。如肯携残骸旋故里,则装资勿计矣。”乃扶枕为书付申,至夕而卒。申以五六金为市薄材,殓已。主人催其移档,申托寻寺观,竟遁不反。任家年余方得确耗。任子秀时年十七,方从师读,由此废学,欲住寻父柩。母怜其幼,秀哀涕欲死,遂典资治任,俾老仆佐之行,半年始还。殡后,家贫如洗。幸秀聪颖,释服,入鱼台泮。而佻达善博,母教戒基严,卒不改。一日,文宗案临,试居四等。母愤泣不食。秀惭惧,对母自失。于是闭户年余,遂以优等食饩。母劝令设帐,而人终以其荡无检幅,咸诮薄之。

有表叔张某:贾京师,劝使赴都,愿携与俱,不耗其资。秀喜,从之。至临清,泊舟关外。时盐航艤集,帆樯如林。卧后,闻水声人声,聒耳不寐。更既静,忽闻邻舟骰声清越,入耳萦心,不觉旧枝复痒。窃听诸客,皆已酣寝,囊中自备千文,恩欲过舟一戏。潜起解囊,捉钱踟蹰,回思母训,即复束置。既睡,心怔冲,苦不得眠;又起,又解:如是者三。兴勃发,不可复忍,携钱径去。至邻舟,则见两人对腑,钱注丰美。置钱儿上,即求入局。二人喜,即与共掷。秀大胜。一客钱尽,即以巨金质舟主,渐以十余贯作孤注。赌方酣,又有一人登舟来,眈视良久,亦倾囊出百金质主人,入局共博。张中夜醒,觉秀不在舟,闻骰声,心知之,因诣邻舟,欲挠沮之。至,则秀胯侧积资如山,乃不复言,负钱数千而返。呼诸客并起,往来移运,尚存十余千。未几,三客俱败,一舟之钱尽空。客欲赌金,而秀欲已盈。故托非钱不博以难之。张在侧,又促逼令归。三客燥急。舟主利其盆头,转贷他舟,得百余千。客得钱,赌更豪;无何,又尽归秀。天已曙,放晓关矣,共运资而返。三客亦去。主人视所质二百余金,尽箔灰耳。大惊,寻至秀舟,告以故,欲取偿于秀。及问姓名、里居,知为建之之子,缩颈羞汗而退。过访榜人,乃知主人即申竹亭也。

秀至陕时,亦颇闻其姓字;至此鬼已报之,故不复追其前郄矣。乃以资与张合业而北,终岁获息倍蓰。遂援例入监。益权子母,十年间,财雄一方。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任建之是鱼台人,以贩卖毛毡皮裘为业。一次,他带着所有资金到陕西,途中遇到一个人,自称:“申竹亭,是宿迁人。”二人谈得很投机,结拜为把兄弟,行走住宿都在一起。到了陕西,任建之病得起不来床,申竹亭很好地照顾他。过了十几天,任建之病危,他对申竹亭说:“我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固定资产,一家八口人的衣食都靠我一个人在外面辛辛苦苦地做生意挣钱。今天我不幸要死在异地他乡。你是我的好兄弟,离家两千里外,还有谁是我的亲人呢!我身上带有二百多两银子,一半你拿去,替我准备好棺材,剩下的你拿去做盘缠;另一半寄给我的妻子女儿,让他们能够雇车子把我的棺材运回家去。如果肯将我的残骸带回故乡,花多少路费就不必计较了。”说完,任建之就趴在枕头上写了封遗书,交给申竹亭,到了晚上,任建之就死了。申竹亭用五六两银子替任建之买了口薄棺材,将他入殓,店主人催促他赶紧把棺材移走,申竹亭借口去寻找寺庙安放,竟然逃走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