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奈尔的灯塔(第2/3页)

“先生,在我值守时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一天,我们在一起吃晚饭时,老巴尔托里对我讲述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一个冬夜,像现在一样,就在我们正围坐的这张桌子旁。那天晚上,灯塔上只有两个人:我和一个叫捷戈的伙伴……其他人都返回陆地去了,生病、休假,或其他别的原因……我们俩马上就要吃完饭了,正平心静气地坐着……突然,伙伴手中的餐具停了下来,他用奇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扑通一声,他倒在桌子上,手臂向前伸着。我跑到他身边,摇他,喊他:‘喂!捷!……喂!捷!……’

“他纹丝不动,已经死了……您想,这多让人心焦呀!在一个多钟头内,我一直惊魂不定,面对这具尸首浑身发抖。后来,我脑中突然闪过一念:‘灯塔!’我立即登上塔顶,将灯点燃。天已完全黑了……先生,那是多么可怕的夜啊!海浪声、风吼声听上去都极不自然,每时每刻我似乎都能听见有人在楼梯上喊我。此外,我浑身发热,口干舌燥!幸亏没人叫我下来……我特别害怕死人。然而,天蒙蒙亮时,我的胆量稍大了一些,我把死去伙伴抱在床上,蒙上床单,做了一番祈祷,然后马上跑去报警。

“不幸的是,海浪太大了,不管我怎么呼唤,都没人过来……灯塔内只有我一个人和可怜的捷戈在一起,天知道这要持续多长时间呢……我多么希望把他留在我身边,直到有船开过来!可三天过去了,再把他这么保留下去已不可能了……怎么办?把他放到外面去?将他埋掉?岩石那么硬,而且岛上还有那么多乌鸦。把这基督徒喂了乌鸦又于心不忍。于是,我打算将他搬到下面检疫站的石棚屋里……这件苦差事我整整干了一下午,我向您保证,这的确需要胆量。喂!先生,直到今天,在大风天里,我要是下午到岛那边去,似乎总感觉肩上扛着一个死人……”

可怜的巴尔托里!只要一想起这事,脑门上准冒汗。

我们每顿饭都坐在一起,长时间地边吃边聊:灯塔、大海、对海难的描述、科西嘉海盗的故事……黄昏时分,值前夜的守塔人点燃他的小灯,带上烟斗、水壶、一大本红边的普鲁塔克(普鲁塔克(约46—120年):希腊传记作家及伦理学家。)的论著——这便是桑吉奈尔岛图书馆的全部藏书,一闪身消失在餐厅的深处。过了一会儿,整个灯塔便响起了嘈杂的铁链声、滑轮声以及上了发条的钟锤的摇摆声。

这时,我起身来到屋外,坐在凉台上。太阳已落到很低的地方,正朝海平面飞快地落去,将整个天际都拖向海下。凉风习习,小岛呈现一片暗紫色。天空中,一只大鸟笨重地从我头顶上飞过,这是那只栖息在热那亚古塔中的老鹰在归巢……海面上渐渐生起淡淡的薄雾。不一会儿,唯有小岛四周一圈白色的浪花还依稀可辨……突然,在我头顶上放射出一束柔和的灯光。灯塔上的灯已经点燃了。明亮的灯光撒在外海的海面上,将整个小岛抛在黑暗中,那大束的光波将我瞬间照亮之后,一闪而过,而这光束下,在黑夜里,我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夜风越来越凉。该回屋里去了。我摸索着关上沉重的大门,插好铁杠,然后继续摸索着攀上一座小楼梯,我每迈一步,铁梯都在颤动,并在我脚下发出咚咚的声响,我终于攀到了塔顶,嗬,这儿可真是灯火通明。

想想看,一盏六排灯芯的巨型卡索油灯该有多亮,灯室四周的内壁慢慢地旋转着,有的内壁里装着巨大的水晶玻璃透镜,有的则朝一大型固定玻璃隔板设一开口,玻璃隔板可防风吹灭火光……刚进去时,强烈的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这一组组铜片、锡片、白色金属的折射物,这一扇扇不停旋转并放出青色光环的凸型水晶镜墙,所有这闪烁不定的灯光,所有这交织在一起的光线,让我不时感到头晕目眩。

然而,我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线,我过来坐在灯柱脚下,坐在守塔人旁边,他生怕自己睡着了,正高声念着那本普鲁塔克的论著……

外面是茫茫的黑夜,是无底的深渊。在沿玻璃隔板所设的小阳台上,风发疯似的刮着,发出呼呼的鸣响。整个灯塔到处都在噼啪作响,大海呼啸着。在海岛的岬角处,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礁,发出大炮般的轰鸣声……不时,一只隐形的手指敲打着玻璃窗:一只夜鸟,受灯光的吸引,一头撞在水晶玻璃上……在耀眼而又温暖的灯室内,只有火焰的爆裂声、滴答的落油声以及铁链的哗哗声;还有那单调的读书声,守塔人正高声朗读法莱尔·德米特里(法莱尔·德米特里(约公元前336—公元前283 年):雅典的政治家及演说家。)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