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夫(第12/31页)
巴巴金娜:我非常感谢,伯爵大人,但是我不喜欢被人揶揄、挖苦。
沙别尔斯基:我亲爱的富翁啊,你认为这是挖苦吗?这只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一个呼声啊。因为满腔是热情,嘴才动的……我对你和久久什卡的情感,是没有限度的。(开心地)真叫人神往啊,真叫人神魂颠倒呀!我无论看着你们哪一个,都不能不动心啊!
齐娜伊达: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向叶戈鲁什卡)叶戈鲁什卡,把蜡烛吹灭了!我们既然不打牌,为什么要白点着呢?(叶戈鲁什卡一惊,吹灭了蜡烛,坐下)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你的太太怎么样啊?
伊凡诺夫:她病得很重。医生今天告诉我们,说确实是肺痨。
齐娜伊达:真的?多可惜!(叹息一声)我们都非常喜欢她。
沙别尔斯基:胡说,胡说,胡说……完全没有肺痨,那全是骗钱的方子——庸医的把戏。那位有学问的先生,愿意在这家多待待,所以他才证明那是肺痨。他万幸的是,作丈夫的并不嫉妒。(伊凡诺夫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至于萨拉本人呢,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信任。我一辈子不信任医生、律师,或者女人。都是胡说,胡说,都是骗人的方子和手腕!
列别捷夫:(向沙别尔斯基)你这个人特别,玛特维……你装成一个愤世嫉俗的样子,就跟一个小丑穿戴着那身花衣裳花帽子似的,到处玩弄。你是一个跟谁都没有两样的人,可是你每谈起话来,那股乖张劲儿,就好像你的舌头上起了一个水泡,或者消化不良似的……
沙别尔斯基:这么说,你是要我去吻那些无赖、流氓,还是怎么着?
列别捷夫:你在哪儿看见有那么些无赖和流氓啊?
沙别尔斯基:自然,我指的不是在座的,不过……
列别捷夫:看你不过不过的又来了不是……这全是装模作样。
沙别尔斯基:装模作样……像你这样没有一点人生哲学,倒不错。
列别捷夫:我能有什么人生哲学呢?我坐在这儿,随便哪会儿都会死。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你和我呀,老伙计,要谈人生哲学可太晚啦。太晚了,说实在的呀!(喊)加夫里拉!
沙别尔斯基:你这么喊加夫里拉,可喊得太多了……你的鼻子已经像个红菜头了。
列别捷夫:(喝酒)没关系,我的老朋友……这又不是我结婚的日子。
齐娜伊达:里沃夫大夫好久没有来看我们了。他把我们整个给丢在脑后头啦。
萨沙:这个讨厌鬼,这个正人君子的活神像啊。他连要一杯水喝,或者抽一口香烟,都必须把他那个与众不同的正经展览一下。如果他随便走两步路,或者谈几句话,他的脸上也永远得贴着一个标签:“我是一个正经人。”他叫我厌恶。
沙别尔斯基:他是个刚愎自用、心地狭小的人。他每迈一步,都要像个鹦鹉似的喊:(模仿着)“给正经人让开路啊!”他以为自己确是杜勃罗留波夫第二呢。如果有谁不像他那样喊,就是个流氓。他的见解深刻得惊人。有哪个农民要是过得还舒服,活得还像个人样,他就是一个流氓和盘剥别人的人。我要是穿一件丝绒上衣,并且由一个仆人给我穿,那么,我就是一个流氓和一个奴隶主。他的正义简直多得要把他胀爆啦。在他的眼里,没有一样事情是足够好的。我确实怕他……怕他,实在怕!他随时都会出于责任感,给你脸上来一巴掌,或者说你是个流氓。
伊凡诺夫:他叫我非常厌恶,但是,我同时又喜欢他;他是那么诚恳。
沙别尔斯基:好漂亮的诚恳啊!他昨天晚上走到我的面前,无缘无故地开口就是:“你叫我大大地反感,伯爵!”我非常感谢啊!而且他还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是从原则上来的:他的声音发颤,他的眼睛闪光,他浑身发抖……叫他那无聊的正派下地狱去吧!他可以觉得我可恨、讨人厌,那是很自然的事……那我能了解。可是,为什么要直对着我的脸说出来呢?我这个人确实要不得,可无论如何我的头发已经灰白啦……这种愚蠢的、无情的正经!没慈悲心。
列别捷夫:得啦,得啦,得啦……你自己也年轻过,所以也就能体谅啦。
沙别尔斯基:不错,我年轻过,也糊涂过。我年轻的时候,演过恰茨基。我告发过无赖和恶棍,但是我一辈子也没有直对着别人的脸,说他是个贼,或者在一个被处绞刑的人的屋子里大谈绞刑架。我是规规矩矩教养大了的。可是你那位脑筋迟钝的大夫呢,如果命运赐给他一个机会,叫他为了原则和人间的伟大理想,当着大家打我一巴掌,或者狠狠地向我心窝上打一拳的话,他一定好像上了七重天,一定会自以为在完成什么了不起的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