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二章
美丽的威尼斯(1867年2月)1
没有比威尼斯更华丽更不可思议的了。在不可能建造城市的地方建造城市,这本身便是不合常情的,何况建造的是最优雅、最宏伟的城市之一,这更是天才的狂想。水流和海洋,它们的波光水影必然赋予它以独特的绚丽色彩。软体动物得用珠母和珍珠装饰自己的居室。
只要对威尼斯作一次表面的巡礼,便能看到,这是一个意志坚强、文化发达的城市,一个共和主义的、商业繁荣的、寡头统治的城市,它由河水隔开的一个个地方连结而成,是在一面军旗下建立的货物集散地,这里既热闹又安静,既有嘈杂的市民大会,又有秘密的聚会和活动;它的广场上从早到晚攒聚着人群,而代替街道的河流在默默地奔向海洋。圣马可广场每天喧声不断,吵吵闹闹,小船则无声无息地从它旁边驶过,没人注意。谁也不会知道,在它的黑色天幕下隐藏着什么,在幽会的情人附近又有什么人正被淹死。
凡是在总督宫2中觉得逍遥自在的人,一定具有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们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没有土地,没有树木,这算得什么,只要多一些雕刻的石块,多一些装饰品,金饰物,镶嵌工艺品,雕塑艺术品,图画和壁画。这里有一个空角落,便放一尊带湿漉漉的长胡须的干瘦的海神像!那儿出现一个空台阶,便放上张开双翼的石狮子和手拿《福音书》的圣马可像3!这儿光秃秃的,空无一物,便铺一层大理石,镶成图案花纹!那儿又铺一层斑岩镶制的花边!不论是对土耳其人或热那亚人的胜利,还是教皇的友好访问,都在大理石上留下了踪迹,所有的墙壁都蒙上了一层雕刻的帷幕,绘画更多。保罗·韦罗内塞4,丁托列托,提香,都曾手执画笔,站在脚手架上,在这儿作画;“大海的新娘”5的每一个历史步伐,都应该通过画笔和雕刻刀留给后人。
在这些石块中间蕴藏着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哥伦布和瓦斯科·达·伽马6发现的新航线和新海港,都不足以影响威尼斯的生存。要扼杀它,必须在法兰西王朝的废墟上崛起了一个“统一而不可分割的”共和国,在这共和国的废墟上又出现了一个大兵,按照科西嘉的方式,把蘸有奥地利毒汁的三棱匕首投在这狮子身上才成。7但是威尼斯清除了这毒汁,经过半个世纪之后,依然复活了。
但是它活了吗?除了雄伟的躯壳,很难说它还一切完好,也很难说,它已有了新的前途……何况整个意大利的前途又如何呢?也许,对威尼斯说来,它的前途在于君士坦丁堡,在于斯拉夫-希腊民族的振兴,在于正从东方的迷雾中逐渐显露曙光的自由联盟的形成。
那么意大利呢?……这以后再谈。现在威尼斯正在举行狂欢节,这是七十年亡国之后的第一个狂欢节8。广场变成了巴黎歌剧院的舞厅。老圣马可以他金光闪闪的形象和艺术圣像,在爱国主义的旗帜和异教的马匹中9,兴高采烈地欢度着节日。只有每天在两点钟飞到广场觅食的鸽子感到有些困惑,不断从一个屋檐飞到另一个屋檐,希望证实它们的餐厅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群众还在增加,人们欢天喜地,不顾一切地尽情玩笑取乐,在朗诵的声调中,在谈话和姿态中充分表现自己的喜剧天才,只是不像巴黎的小丑那么尖酸刻薄,不像德国人那么庸俗无聊,也不像我们祖国同胞那么下流肮脏。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有伤大雅的表现,人们为此惊讶,尽管它的意义是很清楚的。这是全体人民的游戏、休息和娱乐,不是酒楼妓院和它们的派生机构中的争奇斗妍、寻欢作乐,那些地方的女人撕下了一切遮羞布,却偏要戴上面具,以便让它像俾斯麦的撞针一样10,更有力地、更准确地射出不可抗拒的子弹。但这里没有那些女人的容身之处,在这里人民是自己娱乐自己,他们的姊妹、妻子和女儿们也是自己娱乐自己,谁要是侮辱戴面具的人,只能自己遭殃。在狂欢节中,面具对妇女的作用,与驿站长纽扣洞上的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相同。11
起先我只是作为旁观者看看热闹,但是它那天然具有的魅力必然把一切卷入这股洪流。
全体人民像患了舞蹈病,穿着奇装异服在广场上拼命跳舞,这时任何无聊的玩笑都可能出现。餐馆的大厅里坐着几百个人,也许还更多,他们都是戴了紫白色的面具,坐在镀金的海船上由水牛拉着进入广场的(所有陆上的交通工具和四足的动物,在威尼斯都是非常稀罕和珍贵的)。现在他们便坐在那儿大吃大喝。一个客人突然提出,要给大家看一件宝物,保证大家一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