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论良心的影响与权威(第6/10页)
一个真正刚毅坚定的人,一个贤明正直的人,一个被这所自我克制的伟大学校彻底培育出来的人,一个在这个熙来攘往追逐名利的尘世中,也许经历过党派斗争的歪曲与不义、经历过战争的苦难与危险的人,在所有场合,对他自己的被动的情感,都保有这种克制力量。无论是独自一人离群索居,或是在红尘中送往迎来,他表露出几乎相同的脸色,并且怀着几乎同样的心情。成功也好,失望也罢,在顺境中也好,在逆境中也罢,在朋友面前也好,在敌人当前也罢,他时常不得不保持这种刚毅不拔的男子汉气概。他从来不敢有一刻忘记公正的旁观者对他的情感与举止将会做出的那种审判。他从来不敢让自己有片刻时间放松对内心的那个人的注意。他总是习惯于以这位安住在他心中的伟人的眼光来看待一切关系到他自己的事物。这习惯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十分熟悉亲密。他经常不断地练习,而事实上,他也不得不练习,不仅按照这位可畏与可敬的判官的榜样,塑造或尽力塑造他自己外在的行为举止,而且也尽他所能地,甚至按照那位判官的榜样,塑造或尽力塑造他自己内在的情感。他并非仅仅假装怀有那个公正的旁观者的情感。他真的采纳了这种情感。他几乎完全向那个公正的旁观者认同,他自己几乎变成是那个公正的旁观者,他的所有感觉甚至很少不是遵照那个伟大的行为裁判者交给他的指示那样去感觉的。
每一个在这种场合审视自身行为的人,所感到的自我赞许程度是高或是低,完全与获得那自我赞许所需的自我克制程度成正比。如果不太需要自我克制,那也就不该获得很高的自我赞许。只是稍微擦伤自己的手指头的人,没有什么资格赞扬他自己,即使他立刻显得已经把这个不足挂齿的不幸给忘记了。一个被炮弹炸断腿的人,如果其言行在片刻之后便恢复他从前惯有的那种沉着冷静,由于他发挥了更高程度的自我克制,所以他自然感觉到更高程度的自我赞许。就大多数人来说,当遭遇到这种意外时,他们私自对自己的不幸自然会有的那种见解,将会自动闯进他们的心房,为它涂上这样一层浓烈生动的色彩,以至于把所有其他见解的念头全都覆盖掉。他们将感觉不到,也不可能注意到其他什么东西,除了他们自己的痛苦与恐惧;不仅他们胸怀中的那个理想的旁观者的评判,而且凑巧存在他们眼前的那些真实的旁观者的评判,也将完全被他们忽略与漠视。
自然女神对我们遭逢不幸时的卓越行为所给予的奖赏,于是完全与那行为的卓越程度成正比。她对痛苦与危难时的辛酸可能给予的唯一补偿,于是在行为卓越的程度相等时,也完全和那痛苦与危难的程度成正比。征服我们的自然感觉所需的那种自我克制程度越高,这种征服所带来的快乐与骄傲也就相对的越大。这种快乐与骄傲的感觉是这么的棒,以至于完全享受它们的人绝不可能全然不快乐。悲惨与不幸绝不可能进入安住着完全自足的胸怀。斯多葛派的哲学家们说,在遭逢像前述那样的意外时,一个智者所感到的幸福,和他在其他任何情况下所可能感觉到的幸福,在每一方面,是不会有两样的。虽然这说法也许有点言过其实,但不可否认的是,至少,完全享受他自己的自我赞扬,即使无法彻底消除他感觉到的自己的不幸,也肯定会大大减轻他感觉到的痛苦。
在这种一阵一阵突然袭来的苦恼感觉中,如果允许我这么形容那些苦恼的话,我想,最为贤明坚定的人,为了保持他自己的平静,也不得不做出重大,乃至痛苦的努力。他对自己的苦恼自然会有的那种私自的感觉,他对自己的处境自然会有的那种私自的见解,重重地压迫着他,倘使不做出很大的努力,他便不可能专心采取那位公正的旁观者的感觉与见解。有两种见解同时呈现在他的心田里。他的荣誉感,他的自尊,指示他全心全意采取其中一种见解。他的自然的感觉,他的未经教诲与未经训练的感觉,则不断地把他的注意力拉向另一种见解。在这种场合,他不完全向胸怀中那位理想的人物认同,他自己没有完全变成公正旁观他自己的行为的人。这两种角色的不同见解泾渭分明地并存在他的心里,每一种见解都指示他做出与另一种见解的指示不同的行为。当他遵循荣誉感与自尊心对他指出的那个见解时,自然女神的确不会让他没有报酬。他会享有他自己所给予的完整的自我赞许,以及每一个坦率与公正的旁观者所给予的赞扬。然而,根据她所定下的那些不变的法则,他仍将蒙受痛苦;她所赐予的报酬,虽然相当可观,却不足以完全弥补那些法则所施加的痛苦。而如果足以弥补,那也不适当。如果她所赐予的报酬足以完全弥补那些痛苦,那么,基于自利的考量,他便不会有什么动机避免发生意外,即使这意外势必减少他对自己以及对社会的有用性。所以,自然女神的意思,基于她那像父母般对他个人以及对社会的关怀,是要教他戒慎恐惧地提防发生所有这种意外。所以,他蒙受痛苦,并且在突发的痛苦挣扎中,他不仅在他的神色上维持住刚毅,而且在判断上维持住沉着冷静,但要做到这些,却需要付出最大限度与最为累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