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论社会习惯与时尚对美丑概念的影响(第3/3页)

社会习惯与风尚的影响范围,并不仅限于各种工艺作品。我们对于各种自然物体的美丑判断,也同样受到它们的影响。有多少不一样甚至相反的形状,在各种不同的动物身上,被认为是美丽的?在某种动物身上受到爱慕的那些体型比例,完全不同于在另一种动物身上受到珍视的那些比例。每一类动物,都有其独特的一个受到赞许的形态,都有一种属于它自己那一类,明显不同于其他每一类动物的美丽。正是基于此一缘故,所以,巴菲尔(Buffier)[12]神父,一位博学多闻的法国耶稣会教士,才断言,每一物体的外形之美,全在于该物体具有它所属的那一类物体中最常见的那个形状与颜色。因此,就人类的体形来说,每一部分相貌之美,就在于某一中庸的形状,和其他各式各样难看的形状间隔一样远。例如,美丽的鼻子,既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既不会太挺直,也不会太弯曲,而像是居于所有这些极端的形状中间似的,和这些极端的形状中的任何一个差异的程度,小于这些极端的形状彼此之间的差异。自然女神每次在塑造人类的鼻子时,原本瞄准的目标,似乎正是这个中庸的形状,然而实际上,她几乎每次都射偏了,偏离的方式有千百种,就是很少准确地命中目标,不过,所有那些偏离的形状,仍然酷似那个目标。当我们按照某个模型描绘许多张图画时,虽然所有这些图画也许会在某些方面和该模型不相像,不过,它们各自和该模型相似的程度,肯定大于它们彼此相似的程度;该模型的一般特色,肯定会出现在这些图画的每一张中;最奇特怪异的图画,肯定是那些和该模型最不像的;而且虽然很少有哪一张图画丝毫不差地复制该模型,不过,描绘得最为准确的那些图画,和描绘得最为草率的那些图画,它们之间的相似度,仍将大于后者彼此之间的相似度。同样的,每一种生物中最美的个体,具有该种生物的一般外形构造中一些最明显的特征,因此和其他大部分属于同一种生物的个体最为相似。相反,怪物或十分畸形的个体,总是最奇特怪异的,总是和它们所属的那一种生物的大部分个体相似的程度最小。因此,每一种生物中,美丽的个体,虽然就某一意义来说,极其稀罕,因为很少有哪一个个体丝毫不差地长成这个中庸的模样,然而,就另一个意义来说,美丽的个体却是最常见的,因为所有偏离美丽的东西,和美丽的相似度,大于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似度。所以,巴菲尔神父认为,就每一种生物来说,最为习见的那种形状,就是最美的形状。也因为如此,所以,在我们能够判断任何一种物体的美丑,或知道其中最为常见的中庸形状是个什么样子之前,我们必须对该种物体有一定程度的实际审视经验。判断人类美丑的能力,无论怎样细腻敏锐,也无助于我们判断花、马或其他任何一种生物的美丑。同样的,就任何一种生物来说,在不同的气候地带,以及不同的风俗与生活方式下,由于它会从那些风土环境获得某种不同的一般形态,所以,关于它的美丑标准也会有所不同。摩尔人判断骏马的标准,和英国人判断骏马的标准,并不尽然相同。关于人类体形与面貌的美丑,不同的民族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在几内亚海岸,肤色洁白是一种令人震惊的畸形,厚唇与扁鼻才是美。在某些民族,一双下垂到肩膀的长耳朵,是普受爱慕的对象。在中国,一位淑女的脚如果大到适宜用来行走的话,那她就会被看成是奇丑无比的怪物。某些北美洲的野蛮民族,绑四块木板在他们的幼儿头颅的四周,如此在那些头颅还很柔软时,把它们挤压成几乎是正四方形。欧洲人对此一社会习惯的荒谬野蛮大感惊奇,某些传教士认为,那些民族特别愚蠢,所以才盛行这种社会习惯。但是,当他们在谴责那些野蛮民族时,却没有反省,欧洲的淑女们,在过去将近一世纪的期间内,不断地努力把她们那自然圆滚滚的美丽身躯挤压成同一种四方形,直到最近这几年才停止。尽管大家都知道此一做法会导致许多扭曲变形与疾病,然而,由于社会习惯使然,此一做法,在某些也许是这世界曾经见过的最文明的民族中,却受到人们欣然赞许。

这就是那位博学多闻又极富创意的神父,关于美的本质,所提出的理论。据他所言,凡是美的东西,它的全部魅力,似乎源自它的形象,和它所属的那一类东西使我们习以为常的印象相符。然而,我还是无法被说服相信,我们的美感,甚至我们对外在美的感觉,完全建立在习以为常或司空见惯的基础上。就任何形状而言,它的效用,亦即,它适合产生它被打算用来产生的一些好处,显然会使它具有可取之处,使它无须仰赖社会习惯的赞许,便可得到我们的喜爱。某些颜色,比其他颜色更为讨喜,当我们第一次见到它们时,便觉得眼睛比较舒服。光滑的表面,比粗糙的表面更为讨喜。富于变化的形状,比冗长单调的一成不变更惹人喜欢。连成一气的变化,其中每一个新出现的变化似乎都由前一个变化带出来的,而且其中所有邻接的部分彼此似乎具有某种自然的关系,比一堆没有关联的物体,支离破碎、乱无秩序地凑在一起,更为讨喜。但是,虽然我无法接受社会习惯是美的唯一原理这样的主张,不过,我却可以承认此一巧妙的理论含有一定程度的真理,亦即,我承认,第一,任何东西的外在形状,如果十分反常,十分不像我们在同一类的东西中所习惯见到的那个形状,那它便几乎不可能美得使我们觉得愉快;第二,任何东西的外在形状,如果社会习惯始终不变地赞许它,如果我们已经习惯在每一个属于同一类的个体身上看到它,那它便几乎不可能丑到使我们觉得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