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时序寒露,上京秋意渐浓,御街两旁银杏繁密,金黄满地,颜色绚烂喜庆得似乎是在庆贺大显军将满载荣耀班师回朝。

一大清早,长街两旁便俱是百姓挤挨相候,街边茶楼酒馆雕窗洞开,个个儿都伸直了脖子往外探看。

“入城了入城了!”

“皇上下城楼了!”

圣驾今日亲临西城门,迎胜军入城,西城门处皇城司与殿前司禁军围护得密密麻麻,极难看清里头都发生了些什么,然也不必看清都发生了什么,仅是偶有胜军入城与皇帝下城楼的消息传来,翘首以盼的百姓们就已雀跃难耐。

不多时,成康帝的口谕自西城门传出。

荣州大捷,北地十三州尽数还朝,此等名垂千古的不世功绩,成康帝自是要犒赏三军,大赦天下,当然,能令百姓欣喜高呼万岁的,还是关乎切身之利的免除三年赋税。

先前灵州海溢,疫病四起,朝廷都只免了一年赋税,如今开口便是三年,足以可见此次荣州收复,成康帝到底有多高兴了。

隅中时分,城门处终于传来行进动静。

江绪身骑千里名驹掣雪,缓缓出现在长街尽头,他剑眉星目,俊美无俦,面上没什么表情,冷肃一如往昔。

他身后离得最近的,是沈玉等一干心腹大将,还有在这场时逾半年的收复之战中不幸殒命的将领棺椁,往后则是为大显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显精兵。

饶是得胜还朝,军队仍是严肃齐整,不见丝毫自满心骄。

“定北王殿下可真是――”白敏敏看得眼睛发直,半晌,她喃喃道,“今日怎么觉得定北王殿下比舒二公子更为好看呢……”

章怀玉拿折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

白敏敏后知后觉摸了摸后脑勺,眼珠子依旧不离江绪,又喃喃了声:“阿檀命可真好……”

章怀玉轻嗤一声:“如此说来,你可真是命苦。”

白敏敏痴痴看了会儿,待到军队行进过半,她才收回目光,捧脸轻叹道:“对啊,我可真是命苦。”

“……”

“命苦你就好好受着。”

“章怀玉你!”

两人惯是好生说不过三句就要争嘴,一旁伺候的婢女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军兵继续往前行进,一路瓜果满掷无歇。

周静婉今日未与白敏敏一道,而是同沈画一道,沈玉此战再立大功,沈画自是欣慰非常,父亲过世前便一直嘱咐两人,定要奋发向上,早日光耀沈家门楣,哥哥如此争气,想来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心安了。

沈画与周静婉说了会子沈玉,目光又落至前头的江绪身上。

“王爷腰间挂的可是香囊?”沈画心细,一眼便注意到江绪腰间垂挂的与这一身不甚相衬之物。

周静婉仔细看了看,边点头,边轻声应道:“那般配色,应是阿檀所做。”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江绪端坐于马上,进城一路,沿途望见许多熟悉面庞,就连他岳丈大人也满脸红光负立于人群中,时不时同身旁的昌国公点头交谈。

可就是,不见他的王妃。

从前欢好过后,明檀还曾缩在他怀中懒声道:“听闻夫君那年加衔‘定北’,是圣上亲临城门加封的?那下回夫君得胜还朝,我定要早早去城门口守着,看看大显战神到底是何种风姿!”

想到此处,江绪眸光略沉,紧了紧手中缰绳。

长街行进至末段,人群依旧密密麻麻拥挤成一团,欢呼声亦是不绝于耳,江绪于挤挨人海中不知感应到什么,忽然抬头,看向左侧楼上洞开的雕窗。

窗边许多人都在朝他招手欢呼,只一扇窗前空空荡荡。

他若有所思,眸光凝了半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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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胜还朝,将帅自是要先入宫禀事,饮宴庆功的。成康帝于雍园设宴犒赏三军,畅饮至深夜才堪堪算散。

江绪漏夜归府,福叔一直在王府门口等候,见着他回,忙将他往里迎。

江绪将马鞭交予他,解着袖扣束带,淡声问道:“王妃睡了?”

福叔抬头一哽:“这……”他不确定道,“王妃,许是睡了?”

江绪抬眼看他:“什么叫‘许是睡了’?”

“王妃她,她不在府中,老奴也不知是否睡了。”福叔一脸为难,“王妃今儿一早,非要去城郊庄子会账,这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儿去,谁劝也不管用,大约是不想见您。”

说完,福叔一顿,下意识捂了捂嘴,自个儿怎么嘴快把实话说出来了。

江绪默了默,只问:“哪个庄子?”

福叔忙回忆道:“好像是西郊近汜水河那个,是……王妃的陪嫁。”

江绪闻言,从他手中抽回马鞭,束带反向回绕,三两下系紧,又翻身上马,利落调转马头,奔向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