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晚点一小时后,终于起飞了。这是一架中型客机,一排六个座,正中间是通道。千秋坐在舷窗边,宗形相邻坐,一个看样子像爪哇人的年纪较大的男性坐在通道一侧。

飞机在攀升,并向左转向。眼底是雅加达繁华的街市。

不过,高层建筑仅占市中心的极少一部分,大部分是多层楼房和低矮的平房,高低建筑很快消逝在窗外,替换它们的是红绿相间的田园风景。千秋额头紧贴窗框俯视着窗外,宗形也将身体靠过去看。邻座的老男人和他们搭话了。

“是日本人吗?”

男人突然这样问。宗形有点不知所措,但问者满面笑容。

“是的。”

“要去哪儿?”

“去日惹看千佛坛。”

“那儿很棒。”

问者具有印尼人特有的黝黑肤色,头发稀疏,看样子有五十五六岁。天气这么热,他还穿着白色套装,也许是在商社或政府部门工作的人。

“我去过日本的东京、京都、神户……”

“什么时候?”

“五年前。日本人口众多啊。”

男人以蹩脚的日语回答,不易听懂,但看来他对日本有亲近感。

“从哪儿来的?”

“东京。”

男人点点头,略显得意地问宗形:

“知道今村吗?”

“今村?”

“陆军中将。”

宗形突然想起了过去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占领了东南亚一带,担任爪哇地区总司令的是陆军中将今村均。

“你知道今村中将吗?”

“略知一二。”

宗形以为他是想指责战争期间日军的残暴,结果大相径庭,不是那回事。

“将军是个好人,很了不起!”

没听说日军在爪哇有什么残酷暴行。按年龄推算,这个人当时还是个孩子,也许他只是见到过日本军人。太平洋战争致使印度尼西亚从荷兰统治下独立出来,也许他在这一点上对日本抱有好感。

“谢谢夸赞!”

虽然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宗形还是道了谢。男人微眯起一只眼睛,点了点头。千秋听完两个人的简短对话,把头靠了过来。

“今村中将是干什么的?”

“太平洋战争时期的一个日军司令官,当时驻雅加达。”

“他知道那个司令官?”

“大概小时候看到过。”

宗形斜乜了一下邻座的男人,他正在读报纸,可能听不懂他和千秋的日语会话。宗形从前席靠背上的口袋里取出航行地图。

“当时日本全面占领了这一带。”

宗形用手指着地图上的菲律宾和马来西亚,再指到苏门答腊和爪哇。

“最有进展的时候,到了巴布亚新几内亚。”

宗形从孩童时代起就喜欢研究战争史,读过很多相关书籍。

“在当时的新加坡,山下大将曾因战争优势迫使英军司令官表态:是战,还是和?据说这时盟军要求停战。假如当时接受讲和,现在这一带也许是日本的领土。”

“真想不到……”

“当时从千岛和库页岛都曾被日本占领过。”

因为千秋什么也不了解,宗形俨然把自己当作当事者一样炫耀。

“宗旨是想解放这一带的欧美殖民地,确立新的独立的东洋和平。这种思想本身没错,但是谋求太高了,日本想要当盟主……”

“……”

“不过,恰恰因为太平洋战争,菲律宾和印尼提前实现独立了。”

千秋默默地把视线移向舷窗。从热心程度讲,千秋好像对战争不太感兴趣。确实,太平洋战争对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来说,无疑是过于遥远的故事。

“说起这样的事儿,好像很无聊吧。”宗形面部转向邻座的男人。

好像和千秋说这些话,不如和这个男人交谈舒心。

再有三十分钟就到日惹了。为了作好防暑准备,宗形把座席向后放倒,想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小睡一会儿。

九点三十分,飞机降落在日惹机场。因为航班晚点,时间已不富余。宗形从机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千佛坛遗迹。

日惹被称为爪哇的京都,整个城市有种沉稳的气氛,但地方小,人口少,车子很快出了城,四周呈现出悠然自得的田园风景。

上午十点,车外气温好像已经超过了三十度。一条弯曲的小河在静静地流淌,间或浸出的一些沼泽地,牛伏卧在里面。在炎炎的暑气之中,好像天地间的人、水、牛等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沿着国道行驶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喧嚣地驶过,车的种类繁杂,熟悉的车型也多,如丰田、日产等。

车子从宗形认为模样相同的一个又一个村子旁驶过,十点半到了千佛坛遗迹。

遗迹的入口处禁止机动车驶入,下面的一公里路需要换乘马车。为宗形和千秋所坐马车而驾辕的马,身体很瘦,给人以靠不住的感觉, 马车走在干燥的石子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