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深渊(第2/4页)

俞星城没理他,进了屋,先去看主座上的鲁监。

鲁监拿着块白布捂着脑袋,斜靠在太师椅上不说话,旁边吏员给他倒茶他也不喝,只委顿在那儿。

小太监以为她要把高升的消息,带到鲁监面前显摆,故意高声道:“客公公既命俞大人为营造司施工院管事,光有口头虚名自然不够,主事既已位满,俞大人又多知有能,清廉善治,客公公就从南直隶讨来了任命的公文,特命俞大人为施工院员外郎,官从六品。”

员外郎,就是鲁监的副手了。

从六品也不低了,这可是光禄寺丞、各州同知的官品。

可俞星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小太监喜气洋洋道:“补子、鱼袋,即日便到,俞大人可不要辜负了客公公的赏识。客公公让我传话,说您有什么想法、说辞,去东花桥巷,当面找他言说便是。”

妈的。言下之意是请假都不能对鲁监请,要找他客公公当面去扯谎。

俞星城心里气死,面上微笑,抬手接过漆盒,打开看了一眼公文的锦缎封页,从袖中拿出块碎银,给小太监:“公公跑这一趟辛苦了,今日雨大,散班后去色目瓮池歇歇也行,这点银子就当是小官的一点心意。不过这几日还真的想去拜会客公公一趟,到时候还请您开门引路。”

显然俞星城也知道,客公公在苏州,多少人挤破头想去见他。

她万一真要是去了,被晾上几个时辰也正常,此举也算是提前打点了。

碎银不多不少,接了不算贪心受贿,推让反倒不近人情。小太监在宫里谨慎惯了,给多他还不收,这会儿掂量一下,欢天喜地的收下:“自然是。能给俞大人这样天仙似的女官引路,小的才是有福。”

小太监走了,俞星城抬手,周边吏员也都退下,她亲自打伞下堂关了正门侧门,又查了一遍屏风后没有藏人,这才坐在了鲁监旁边的正座上:“鲁大人,这事儿我也被绑上了,您要是知道些什么实情,就同我说说吧,万一咱们还有路子能自救呢。”

外头大雨磅礴,给院中的青砖地,砸出了一片汪然白雾,头顶上的屋瓦被雨水拍打出阵阵声响,他们像是坐在万把小捶乱敲的闷鼓里。

鲁监脸色惨淡,半死的鱼一样无声的大口呼吸,突然暴起道:“怎么救。怎么救?!你可知道万国会馆削减了多少经费,你可知道年中各部预算已经超了,工部和司礼监在皇上面前当场对峙,让皇上气得踹了工部尚书一脚?你又知道工部的年初一千三百万两的预算下来不过三天,就被礼部划走了六百多万,说是今年要行大祭,拜鬼神祈天灵,光给圣主立祠庙行大典,这六百万都不够垫底儿的!”

他猛地站起来,把额头上沾了血的帕子扯下来,往中堂狠狠一掷:“就算减半的预算,真正下到手里能再有一半就不错了,可就这样,皇上说库府亏空,万国博览会不如往沙俄修的铁路重要,钢材主供北边,让司礼监的人想法子省钱把这活儿办下来!你懂么!这看起来是小小钢材,这背后都是皇上的意思!”

鲁监说罢,踉跄几步,站在一圈空椅子之中,眼神如死灰中的暗火,忽明忽暗。

外头,风雨没吹动那帕子,帕子掉在水坑里,上头的血痕也化开。

俞星城心头大震,一时间脑子竟然转不过来,死死盯着帕子。

沉默半晌,鲁监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跌坐回太师椅,紧接着又扇了自己两巴掌:“俞大人,我这被锤子打傻了,胡话传出去不可信。”

他还是官场老人,先说自己话不当数,又立刻威胁道:“就咱们俩人在场,一些鬼话传出去,也不知道是咱俩谁嘴里说的,我在工部几十年,显然我指认别人,可信的多。”

他这是威胁俞星城如果说出去,他就立刻倒打一耙啊。

看来本朝的举报和告密并不少,众多官员也怕了。

俞星城叹气:“您不必这样怕。我是个刚与家中决裂的女户,是整个营造司里身家最没依靠也最干净的了。客公公给我升官,是先把我推死路上,然后回头再给我恩惠,说能救我,好让我给他卖命。这些套路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不过我心气高,不愿让人捏着,也不愿意给太监卖命。我问您,是为了自救。”

鲁监半晌把脸转过来。

俞星城:“您只要把这事儿的个中缘由与我讲一讲,我绝不要求您多做事儿。”

鲁监深深看着这个年纪比他小几十岁,脑袋却拎得清的姑娘。他哑着嗓子,半晌道:“给我口茶喝。”

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

就是国库亏空的厉害。

但从许多年前江道之江阁老在任的时候就开始了,反正就是上下都贪就是了。而且皇帝因为仰赖江道之,外加自个儿性格也荒诞放浪,这国库亏空,朝廷上下都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