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不明白

她在北境疆域时,曾见过不少畸形北戎兵。

那时她虽觉疑惑,却并未放在心上,北域物资匮乏,又好维护“血统”纯净,近亲婚配,生出许多畸形小孩。现在想来,那时看见的北戎兵是有些不大正常。

畸形的比例太高了。

阿婆掉头,没有在四人的脸上看到从前常见的表情,嫌恶、恐惧、避之不及……这些都没有。

她们嘴角上扬,露出真心而温暖的笑容,就好像看见的不是外表异于常人,甚至称得上可怖的畸形人,而是,朋友。

慈幼坊从没有过朋友。

也曾敞开心怀小心翼翼地接近世人,换得的是更深的伤害。

所以他们现在乖巧地蜷缩在黑暗角落,不发出一点声音,如蝼蚁一般,悄无声息地生活、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已经成为一种平衡,慈幼坊不再需要人来帮忙。

可当他们看到这样的笑容时,却还是生出一丝犹疑,不知是否应该靠近,就此走到阳光之下。

阿婆在慈幼坊数年,早把这群特殊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小孩,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畏葸不前,目光渐渐变得哀伤起来。

江舟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老书,在手里扬扬,笑着问:“听话本吗?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慈幼坊的人不喜欢无涯学子。

他们还记得,第一个来参加义工的是清瘦少年,白皙文弱,从昆吾来的。

那天他们把坊里打扫干净,东西安放整齐,害怕会累着这位皇都来的少年。阿婆还为他准备了一袋小酥饼。

初次见面,他看着这群身体有缺的人,面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恶与恐惧,苦苦熬过一日,第二天就托辞生病不再来了。

坊中的人心智同五六岁的孩子相仿。

但孩子最能体察到善意与恶意。他们知道,是自己被嫌弃了。

后来这样的学子来了又来,他们的目光也渐渐从炽热变得冷却,所以一开始听闻又有学子过来时,他们并不欢迎,甚至布好自以为精良的陷阱,想把这些学子们赶跑。

可没想到,这届的学子很不简单,一眼就看穿了陷阱。

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拆穿陷阱后,这几个学子不仅没有发怒,掉头就走,反而留了下来,玩秋千、吃酥饼,还掏出话本,要给他们讲故事。

浅淡秋阳下,旧书薄页泛着金黄的光,书后笑容灿烂,犹如春风,又如暖阳。

是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体会过的温暖善意。

江舟想起一事,笑道:“对了,忘了介绍,我叫江舟。”

阿婆看着那几个畸形人的表情,目光渐渐柔软,温声道:“叶梨,过来。”

一行人中唯一一个看上去与常人相仿的少年走了几步,嘴角倔强抿着,眼神却忐忑不安。

阿婆道:“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知道吗?”

叶梨扭头,默不作声,暗自表达反抗。

宋青云扑过去,“叶梨?小梨子,你怎么……原来你不是女孩子啊?”

叶梨脸瞬间黑了下来。

阿婆乐了,解释道:“他小时候生得瘦弱,加上坊里男孩衣物不多,只能让他穿棠儿的衣物将就。”

宋青云问:“小棠呢?”

阿婆面色骤变,缄默不语。

叶梨硬邦邦地回:“她死了。”

因为那次异变,慈幼坊的孩子不仅相貌异于常人,而且体弱多病,极易生病,寿数短暂。

江舟眼神微凝,北疆战场上的畸形兵看上去也极为年幼,鲜少能见成年。这是偶然吗?

十年前小村的变故,两年后东海的血案,还有长河血役、北戎野心,莫非一切都有关联。

也许东海血案早露出端倪,只是当年的她,兀自不知而已。

宋青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啊……开玩笑的吧。”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叶梨冷笑,转身想走,被阿婆唤住,“小梨,相互介绍一下吧,日后大家就是伙伴了。”

少年背对着江舟她们,腰挺得很直,脸微垂着,长睫颤动。

他望了眼站在前方手足无措的朋友们,掩于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隔了很久,才哑着声音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除却叶梨,慈幼坊的少年们多只有四五岁的心智,称呼也停留在幼时昵称,譬如那位双头女孩名叫小双,独臂少年叫做六六,四手少女唤作阿复。

江舟在前生就有经验,很快通过一本话本和少年们打成一团。

她坐在树下,阳光斑驳,星星点点,照在她白皙的脸上。花藤垂下,红色的裙摆散开,像波浪一样。

商仪静静望着她,如同在身在梦中。

只是这次,舟舟在她伸手所能触及的地方。

叶梨把晒好的衣物搬到衣篮里,宋青云见状忙过去帮忙,想帮他接住衣物,被他身子一侧,避了过去。

宋青云愧疚道:“小梨,我那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