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急雨骤(第2/2页)
江舟向前一步,用未受伤的手抓住她的衣襟,盯着商仪的眼睛质问:“你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我气?你觉得他们可怜,我十恶不赦,是不是?”她眼圈发红,颤声道:“商云舒,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生我的气?”
商仪静静望着她,“那我该知道什么?”
江舟嘴唇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讪讪松开手,仿佛只是场无理取闹的闹剧。
商仪注意到她手背上有道浅浅疤痕,是咬痕,旧伤,已经有些年岁。
“算了,回去吧。”逆命侯转身离开,背影难得狼狈。
……
此事从前想起,不过浮光掠影,此刻商仪在幻境中恍然再记起,心中悔痛交加,颇不是滋味。
张之首牵着江晚照远离战局,走至河边,火光投入河中,映出藏在芦苇里的寒甲。
商仪瞳孔紧缩,认出潜藏在苇丛中的是天子近卫,此事果然与天子有关。那个人居然为了一己之利,葬送大盛二十万士兵,记忆里慈祥的老人,竟这样……愚不可及!罪不容诛!
为首的那人衣上绣翼蛇纹,配金错刀。商仪想,应是上任翼蛇卫头领,郑江。这人颇为传奇,长于燕地,慷慨任侠,为了替被权贵逼死的人家报仇,孤身刺杀权贵,被抓入狱也慷慨高歌,从容作囚。后来此事传到昆吾,天子下特赦令,他一路青云直上,成为昆吾的新宠。
这样一个人,众人想起都道少年英雄,尚义任侠,谁知他竟在多年之后,成为天子手中锋利的刀,出鞘即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张之首笑道:“大人,这就是将军的孩子了。”
郑江面无表情,冷冷看了眼张之首手中牵着的小孩。小孩子对恶意格外敏感,江晚照察觉到什么,圆圆的眼睛大睁着,一个劲往张之首身后缩。
张之首拖拽小孩,手上稍稍用力,纤细白嫩的手腕顿时出现道青印。
江晚照糯声说:“叔叔,你弄疼我了。”她眨着黑润润的眼睛,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咬了咬唇,哽咽道:“痛。”
张之首从未把她放心上,下意识松了松手,结果女孩扭头就跑,一头扎进苇丛之中。
郑江眯了眯眼睛,张之首吓得不清,忙提着长衫想下去抓,被郑江出声留住,“省省吧张大人,我的人去追了,一条小鱼儿,游不远。”有人走到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郑江眼睛一亮,“江旬抓到了。”
不知是否天公垂泪,洒下一场疾风骤雨,雨粒如珠打在江面,泛起圈圈涟漪。
风雨中灯火迷离,江旬浑身浴血,目眦尽裂,“张之首,你竟敢,你竟敢!”
张之首被他气势所摄,往后退了几步。
郑江反而露出欣赏之色,“将军,好久不见。”
江旬抬起头,左眼至右颊一条长长伤痕,鲜血已经结痂,粘连灰尘发丝。像是终于想清楚什么,他凄然一笑,伤口裂开,鲜红的血立马涌出来,“是他。”
郑江,“没错,是那位。江旬,只怪你功高盖主,为人臣自然要有臣的样子,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江旬吐出一口血,“当年我听说你路见不平,为道义拔刀,杀掉燕地权贵,被判秋后问斩,你丝毫不惧,在衙门痛骂贪官奸商勾结,欺压百姓,罔顾人命,那时我便很敬佩你,想同你相交。”
郑江:“年少轻狂,不识皇恩,现在郑某想起,也深感愧疚。”
江旬哈哈大笑,“也罢也罢,就当年那个少年侠士已死。”
郑江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少年人自然悍不畏死,可人哪能总是少年。我都已经忘了年轻时做的蠢事,没想到让将军这么挂念。”他的神情麻木冷淡,与昆吾的许多人重叠在一起,后面是九重宫墙里那人的影子。
江旬笑容渐渐凝滞,从面前的人身上,仿佛能看到自己珍爱的王国最后的命运。他的脸上露出浓浓失望,此时此刻,质问与愤怒毫无意义,他只是心寒,一如站在身旁静观的商仪。
郑江拔剑,冰冷刀尖抵住江旬的下巴,“把灵核交出来。”
江旬冷笑。
郑江划了几刀,意识到这点刑罚无法使男人开口,他慢条斯理打开一个针匣,“将军,我的逼供手段多得很,不要吃罚酒,听话点,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灵核本就是陛下的,交出来是你的本分。”
江旬微微低头,正当郑江以为他转变注意时,他挣开压着自己的几个翼蛇卫,雷霆一掌朝郑江劈去。
郑江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腰间布满尖刺的长鞭破空打下,恨道:“敬酒不吃非吃罚酒。”
鞭子入肉沉闷的声音与风雨绞在一起,鲜血染红地上雨水。
风急雨骤,商仪仿佛听到声极轻的呜咽,她猛地回头,一道电蛇点亮天地,藏在苇丛里的女孩浑身绷紧,双目赤红,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泻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