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末章(上)

商仪抱住江舟软下的身体时, 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还好,没有来迟一步。

只是一点皮肉伤, 胸口的那颗灵核未被桐酒取出。

商仪将江舟的身子小心放在地上, 又怕地面太硬她睡不好,把周围稻草拢起来, 盖上自己的衣袍,垫在其下。

她穿的还是上朝的华服, 华丽至极的淡蓝衣袍拂在地上,银丝绣纹在黯淡的庙宇晕出淡淡的光, 裙摆下缀着的珍珠随风摆动。

华服就这么铺在脏污的石板,她毫不在意,只是拢了拢少女打斗中散开的发。

桐酒没有理会断手,只是捡起地上的银钩,眉头微微蹙了下,“不要挡我。”

她不想杀商仪。

这少女太过聪慧, 日后若有人将偃术发扬光大,成为传说中那般化腐朽为神奇的偃师,定然是商仪,只会是商仪。

但商仪慢慢站起来, 挡在江舟身前, 身形挺拔如松。

桐酒:“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

可是她拿回灵核, 舟舟就不能活了。

商仪握紧剑柄,眼神坚定,忽地冷风刮进来, 掀起她的衣袍,几点冷雨洒在脸上。

桐酒唇动了动,“不要拦我,我会杀你。”

商仪忽然问,“当年,慈幼坊孩子们的父母也是执教杀的罢。”

桐酒眼里没什么感情,众生在她眼里只是蝼蚁。

“他们看到了倚桥。”

商仪想起那群孩子。

年幼便失去父母照拂,被当做怪物关在慈幼坊中,默默等待死亡。

身体畸形,体弱多病,年幼便病痛缠身,命里注定早夭。

可……他们本不必如此。

商仪不是多么心软之人,想到此处也不觉唏嘘。初上偃术课时,桐酒便教过她们,身为偃师,要格外爱惜生命,如此,才能将死物做成栩栩如生的偃甲。

她本以为这位执教看着冷硬,却比任何人都珍爱生命。

或许桐酒本来就是这样,只有楼倚桥在她眼里才是生命,其他人,不过死物罢了。

“春城失踪的人也是你作为,是不是?”

桐酒点了点头。

商仪眼睛微微眯了眯,握剑的手更紧,另一手藏在身后捏诀。她偏头看眼旁边的神像。

观音敛眉,宝相庄严,静观世人。

放眼过去,无人不苦,不知冷眼看苍生在苦海里挣扎的神佛,到底是慈悲,还是漠然无情。

桐酒待在无涯千百年,历尽无数朝代更迭,国仇家恨,黎民百姓,无涯学子视若信条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东西,对她而言,和悠悠飘落河水中的一瓣落花无甚区别。

流风回雪如白虹瞬间划破黑暗,小小的庙里漫起蒙蒙的金色雾气。

对面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还是昔日上仙亲手制出的偃人,她心知胜算不高,只能舍命一搏,将全身的灵力聚在这一击中,冰凉的剑尖刺在桐酒黑色斗篷上,稍稍凹陷进去半寸。

但也仅此而已。

分金断玉的宝剑折成半月形状,无法再进一步。

桐酒捏住剑尖,稍稍用力,如冰晶白玉般的长剑顿时断成两截。

剑尖崩断,受力往回弹,在商仪雪白的脸颊划过一道长长血痕。她后退半步,依旧挡在江舟身前,眼睛一下子暗了下来。

鲜血滴答滴答漏下,混在地面泥泞的雨水中。

桐酒的双指被剑气割断,掉在地上。

断指处没有血,露出紫沉木紧密的纹理。

商仪眼神微紧,注意到那截木头已开始有腐朽的征兆。是因为灵核不在身上了吗?她脸色微微发白,把手中半截残剑掷在地上,弯腰捡起江舟脚边的不废江河。

桐酒继续往前走,深黑的执教服包裹一截朽木,空荡的长袖在风中飘荡。

空气荡开金色的符文,与冰凉的剑气相撞,每一次相撞,桐酒的执教服上多一段剑痕,而商仪的面色愈白一分。

几个瞬息后,商仪就被她逼到墙角,苍白的面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桐酒眉头微蹙,很不耐烦,“不要挡我。”

商仪举起剑,剑尖微微颤抖。脸颊的血还未干涸,乌红淌过下巴。她抬起下颚,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说:“除非我死。”

来的路上,她早就想明白了。桐酒把楼倚桥的尸首做成偃甲,带回东海,途中经过小村时,不经意让人发现楼倚桥的模样,于是她借口血石生错,屠尽全村。后来又借清羽帮和沈风节的势力,到处绑架死囚和乞儿,用来研究血石。

这样想来,前生的东海血案也和她有关。商仪记起,那时说的东海血案时,舟舟委屈的表情。

逆命侯抱着酒坛卧在花丛中,回头说道:“当年…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

她的红衣摇曳胜过满园春光,眼里似含着一泓月光,让商仪心无端乱几分,漠然转身便走,心里却是溃不成军,地上的影子也带几分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