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居长干里
……那日的不欢而散是赵正没想的,就像他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弄砸,就像他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么糟糕的程度。精准的来说,他没想到他所有不愿去深度思考甚至刻意遮掩,隐藏在所有‘想要’之下的贪婪,会被对方看透。
他知道白舒性子并没有他所展示出来的那样开朗,也知道比起邯郸,对方更为向往的是秦的土地。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的邀请信心十足,只因为他曾经四次三番的从白舒的话语中,读到对方秦国的向往和赞誉。
当他知道他要离开邯郸,要离开这片带给他糟糕回忆的土地时,理所应当的,他认为白舒应该和他一起走,理所当然的,他认为被困在这一方天地的白舒,不会拒绝他的邀请。
为什么会这样想,赵正不想去思考,也不想知道。
——直至白舒毫无遮掩的,将他所有的‘不想’背后隐藏的真实,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那不是对小伙伴分离时的不舍,而是一得到心爱物品不愿撒手,更不愿与他人共享的占有。
那也不是对小伙伴的提携,而是他对未知的恐慌,以及想要在未知之中找到一个为他出谋划策,甚至能够帮助他前行的索取。
那更不是帮助,不是想要帮助对方实现愿望的友谊之手,而是一种卑鄙的要挟。
所以早在他发出邀请前,他的大脑已经给出了他答案。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拒绝去想,去思考,去判断。
他未曾站在白舒的角度考虑过,甚至理所应当的以为白舒会答应。他所以为的友善与帮助,又何尝不是高高在上的赏赐以及无声的要挟呢。
而原因正如白舒所说,只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他当成朋友,理所应当的认为一个没有户籍的人,在面临正名身份的机会面前,是没有选择权利的。
这样强加于他人意愿之上的举动,让他又和赵国的其他公子王孙,有什么区别呢。
赵正看着吕不韦在院子中来回走动,看着他焦躁不安的不时眺望向门的方向。他知道对方在等人,在等一个能够给他带来好消息,又或者是带来糟糕厄运的人,吕不韦希望是前者,而赵正……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在等什么。
他在等白舒返回么?他在等那个他找不到但是一定能够找到他的小伙伴,来到他的面前并告诉他‘我要和你一起走’么?
他在等那个从不回头的人突然回头,等那个在他面前好像从未犯错的人,承认他或许根本没有做错的错误么?
坐在院子的石头上,赵正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开始思索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样糟糕的,无法挽回的情况。
是一个星期前悄悄回到邯郸的这位‘仲父’在大半夜来到他家,告诉他他是他父亲异人派来接他们回秦的?是几天前他想要带着小伙伴一起走,却被对方嘲笑拒绝从此消失不见的?又或者是他大半夜起床发觉母亲房里有人,这人正是他所尊敬的‘仲父’呢?
看着吕不韦焦躁的身影,赵正忽然就理解了白舒所说的,何为长大。
当你意识到一件事做错了的时候,当得不到的变成了不想要了,就是长大。
赵正看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吕不韦,如他母亲所要求的那样,唤对方为仲父:“仲父,”吕不韦晃得他心烦,“您怎么了?”脸上是得体的笑容,孩子在慌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向自己最信任的人靠近一样,当表情做出来,赵正才发觉这样的笑容,是白舒喜欢做的。
他脸上永远是这样的笑容,温顺又体贴,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困扰他,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难住他,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眼睛诚恳的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如在为对方忧心,抿起的嘴角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和犹豫,还有欲言又止的声音。那是每每白舒想要坑他,或者想要从他这里套取情报所用的动作,此刻却被他不自觉的用了出来。
事到如此,赵正才不得不承认,白舒对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而他的判断永远是对的,他想要对方与他一起去秦,为的不过是那片未知土地上等待他的历练和磨难。
他想要的是抄答案,而不是自己做题——或许这才是白舒生气的地方?
赵正的思绪忍不住飘远,然后又在一瞬被他拉回来:“仲父看起来,”不能分心,在他成长为和白舒一样能够独立自主的人之前,他需要做的是求助和依靠,而不是展露自己,“似乎在为什么烦心?”
吕不韦低头看着坐在石头上,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男孩儿,小步走上前:“阿父没事儿,”他抬手按在赵正的头上,“阿父只是在等消息。”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要隐瞒赵正的意思,而这也早赵正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