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993】16

【1993】

忐忑不安。

兴奋与期待被冲淡,我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演绎各样可能。第二天早上起的很早,没吃早饭就赶到教室,不知道晁鸣看见那封信后会做什么,我需要第一时间看到。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张便条。我真没这方面的天赋,想起在天台上捡到的那封情书,“虽然你平常对我很坏”,这种小女生的话我可写不出。

昨天晚上我最后一个离开锁门,然后把信放到晁鸣的桌屉里。就像那张情书废稿上写的:我也不想和你当朋友了。既然不当朋友,就当男朋友好喽。

事情永永远远都不可能按照我的想法轨迹运转,永远。

不知道他是迟到还是请假,自从他走读,我对晁鸣的时间轴上好像突然多了一截子空白,这让我挺沮丧的,也很无力。

上午第三节 课的时候晁鸣匆匆赶到,而后把书包随意塞进桌屉,信一定被压在里面了,我心痛地想。还剩下两节课,我暗暗祈祷他在放学后看到然后带回家,用我送他的钢笔回信给我,或者找我谈谈,什么都行。

把粒石子用力掷进湖里,然后坐在岸边等,没动静,想再掷一粒过去,发现周边只剩下把掌心压出红痕的柔软青草。午休说睡不着,课上不好,期待恐惧交织,薛定谔的猫,生死叠加。我在想到底应该是谁打开箱子,我抑或晁鸣,不能有别人了,也不可能有别人。

万幸万幸。

晚上我一个人回宿舍,路过操场,远远望见乒乓球场后的围墙的那颗灯泡下站着个人影。我僵在原地不能动,看见他摸出烟来吸,动作流利,接着冲我勾了两下手。

晁鸣,晁鸣,是晁鸣。

没有任何犹豫,我快步走过去,走到一半又嫌弃自己慢,改成跑了。

踉跄,鼻子酸得发痛,我在奔赴。

“你没回家。”我站定后开口。

“回了。”

我不敢与他相隔太近,怕被他吸到身体里。

“这不又专程过来等你。”晁鸣补充。

他这次直接拢住我的双眼,教我不能看到旁的东西,他又是逆光,我只能看见他的两颗漆黑瞳仁,挺拔的鼻梁和唇下的一汪阴影。高中生打闹说笑着回宿舍,连带着四周的蝉鸣一齐欢快,天幕流淌月光,这氛围真好,我想。

“我写的,”我小声说,“放到你那边,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晁鸣没什么表情,这让我心里很虚。

“看到了。”所以我只好跟着重复。

“你写的话,”晁鸣垂在身侧的手指弹动,烟头扑簌往下落灰,“亲口和我讲一遍。”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晁鸣没在和我商量,而在要求我,我凭什么拒绝呢。追他的人是我哎,我巴不得把这句话说一万遍。我主动向他走近,也已经做好说完后扑向他、被他抱紧的准备。

“晁鸣,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完,世间万物猛然明朗。

求你了,快回答我你也喜欢我,或者你什么都不用说,求你了,我张开手臂,你快抱住我吧。

“哦,”晁鸣笑了,右眉挑起,顽劣的石榴裂开口,“你喜欢我。”

“……”

“我该说我也喜欢你吗?你凭什么喜欢我。”晁鸣使劲吸了口烟,毫不忌讳地喷在我脸上。烟雾很轻,却压得我眼睛生疼。

“你什么意思。”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

“没什么意思,你挺恶心的。”

墙上有只金龟子在爬,缓慢地,想要接近最顶的灯,加入那些个隐没在黄光下的油炸飞虫。晁鸣把烟按在它身上,火光灭了,它挣扎两下坠落,消失在草丛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恶心?

“知道。”晁鸣说罢就要离开。

我慌了,慌得脑神经一根根崩断,“别走,晁鸣,别走,我们好好说话行吗。”

“没什么好说的了姜亮点,”晁鸣抱臂,“我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

他走的决绝,无论我怎么挽留都无济于事。最后的最后我拼命大喊:“晁鸣——”

这时我们已经纠缠到东校园的人工湖附近,我冲到他面前,疯狂拽掉挂在脖子上穿着黑石头的吊坠,愤怒地说道:“你送我的。”

我用力地甩开臂膀,把它丢进湖里。

晁鸣眉间微皱,对我吐出最后一个字:“滚。”

……

怎么会这样呢?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成这样呢?人真的会失忆。我回想了很久——回到宿舍、脱衣服上床、闭上眼睛睁开眼睛、起床、去教学楼上课这几件事到底发没发生过,我坐在课桌前默念《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晁鸣怎么没来。

从昨天晚上我身边就开始涨潮。我像被绑在木桩子上等待营救的人质,我东家没钱赎我,留我在这儿等死。现在快淹到鼻子了,我茫然地看着黑板,早读任务:背诵《蜀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