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恶疾(第2/15页)
身后不远处,狸姬正坐在城垛高处,扬起头伸出舌头去舔爪上的鲜血,两条腿在城墙之外优哉游哉地荡来荡去,从远处看,你真会疑心这只是个大胆的玩闹的女孩子。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那个曾经露过一面却再无戏份的“温先生”。他抖抖索索地攥着个破皮囊袋依着城垛口站着,被垛口处的穿堂风吹得东倒西歪,但他认为这样多少会让自己好过些:因为这么一来,鼻端的血腥气就不那么重了。
“怎么了瘟神?”温孤苇余斜乜了他一眼,“到了这个时节,反犹豫了?”
原来“温先生”实应作“瘟先生”,此瘟非彼温。
“温孤公子,这这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数九寒天的冷风都吹不散瘟神脑门上的汗珠子,“万一叫上界的神仙给晓得了……”
“朔望晦三日,狸姬已经先后登瀛洲、蓬莱、方丈,”温孤苇余看也不看瘟神,“三座仙山的饮泉之中都已下了你的药,现下,他们睡得正香,不管人间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睁开眼睛。仙山这条通路一断,上界神仙更成了瞎子,你还怕什么?”
“温孤公子,你要的可不是一条两条人命啊。”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瘟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一城有几千户上万口,戕害生灵,是要遭天谴的啊。”
温孤苇余没有说话,倒是一直怡然自得的狸姬开口了。
“瘟先生,此时后悔,未免不太适合吧?”看似淡然的口气中显而易见地透出威胁的意味,“早些时候你怎么不后悔?疣熊氏去请你的时候你大可以不来,温孤公子向你讨药的时候你大可以不给。你来也来了,给也给了,放倒了三座仙山的神仙,临门一脚,你跟我说你不玩了?”身形疾动,面上带着妩媚的笑,泛着血腥气的利爪业已搭上瘟神的肩膀:“做神仙可不能这么着啊,你说对不对?”
瘟神的腿肚子开始打战:“那是,那是。”
温孤苇余显然很是满意狸姬的表现,大棒过后,金元出场。
“只是借用一下先生的皮囊袋而已。”温孤苇余微笑着安慰瘟神,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介意做慈爱状去摸摸瘟神的秃脑壳,“待仙山的神仙醒了,人间的疾疫已过,我会把场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忘记先生的功劳,自此后,先生的香火是断不了的……”
“香火”二字击中了瘟神,他沉默了。
他是谁?瘟神。
不要以为沾上“神”的都过着舒服日子,他大小总算是个神,那又怎样,自古只有敲锣打鼓送瘟神,跟人人争抢的财神不可同日而语。别的神仙都有舒舒服服的神仙府邸自在安闲,他过的是什么日子?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稍一露面就惹得天怒人怨,整日价颠沛流离,荷包瘪瘪鹑衣百结,知道的道一声瘟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处飘来的过路恶鬼。
再这样混下来,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曰死,二曰亡。
罢了,人活着,神活着,还不都是为了图口饭吃?横竖已经上了贼船,最后一刻还装什么迷途知返立地成佛?
心一横,终于递出了那个攥得紧紧的皮囊袋。
爆竹声起,街头攒着街尾,声声辞旧岁。
焰火花耀,一门邻着一户,朵朵迎新春。
传说,除夕夜放爆竹,是为了惊走“年兽”。
这一夜的宣平县,户户烛火通明,守更待岁,谁也不曾想到,驱走了“年兽”,迎来的却是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恶疾……
正月刚过,宣平县便传来大疫的消息。
那几天,开封府上下正为了年初五福茂钱庄的三尸命案忙得焦头烂额。这一晚讨论案情,至丑时方理出些头绪。凶嫌的排查范围一缩再缩,眼看那团迷雾就可能明朗开来……
宣事太监陈公公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往常在宫里见到时,陈公公总是一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调调,拿着架子的同时也拿着嗓子,不管是宣要见驾的臣子还是去整治犯了事的宫娥,都会摆出一副看花逗鸟的姿态来。你若是露出心急火燎的神色,他定要用他那辨识度颇高的尖细声音“啊呀呀”起个调子,然后无意识地翘起兰花指,细声细气地同你讲些“官家面前切忌不耐”“稳重端容方显我大宋气度”的话,嗡嗡嗡嗡嗡嗡,直如蚊蝇共舞,鸦雀齐噪,怎一个崩溃了得。
因此上,当这位素日里行婉约之道的陈公公忽地跨出豪放派的步伐,自开封府衙外横冲直撞直至书房门口,气沉丹田一路疾呼“包拯何在”的时候,事情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接下来发生的事堪称其疾如风,说不了两句话,陈公公便火烧火燎地要包大人赶紧入宫见驾,看那情形,若非顾忌着包拯是二品大员,他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