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恶疾(第8/15页)

狸姬哪受得住此等苦楚,惨呼一声,身子整个儿蜷作一团,忽觉大力后拽,链身一绷,身不由己,整个人便向半空倒飞了出去。说来也怪,身入半空,竟像是突入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就这么凭空自众人眼前消失了。

众人惊喝出声,展昭难掩心头错愕,疾步上前,止于狸姬消失之处,忍不住伸手前触。

视线所及处,天与地之间,似乎有人张起巨大的透明帷帐,蒙蔽了他的眼睛。眼前看似只是街道的另一段,其实,那是另一个世界。

展昭失神良久,方才垂下手来,暗笑自己异想天开。

他自是不知,就在方才,他举手所停不及盈寸之处,正立着一个容颜姣好的白衣女子,那女子脚边,挣扎翻滚着痛苦不堪的狸姬。那白衣女子没有理会狸姬,只是看着展昭蒙着药巾的脸出神,眼眸亮若晨星,唇角绽出温柔笑意来。直到展昭转身,她才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真的是很像……只是,若是展昭,使的是巨阙才对。”

轻吁一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没什么打紧的,到了开封,自然就见到了。”

如此一想,眉宇间的郁郁之色散去不少,低头看向狸姬:“怎么,挨不住了?你这么大本事,敢在瀛洲杀人,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起来寻个安静地头,咱们好好把账理理清楚。”

有一段时间,狸姬痛得昏厥过去。

昏厥也并不能让她好过多少,痛楚的知觉更加清晰,心脏的每一下收缩,都伴随着无数钩针的一离一插。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自己的一颗心真真切切膨胀于眼前,上面是数不清的血洞、汩汩的血水,还有亮得灼目的利刃,在她的心肉之间起起落落。

她的头疼得似要迸裂开来,身子无意识地蜷缩作一团,五指深深地抠进地下,一个念头重重地在脑中冲撞:“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能死?”

就这样,呻吟着、痉挛着、战栗着,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死去,又活转,最后,睁开眼睛。

眼睛已经开始充血,看什么都蒙着一层血雾,她吃力地转动头颅四下打量,所在的似乎是一间农庐。

最普通不过的农庐,身下是凹凸不平的黄泥地面,身后是半人高的柴堆,对面是泥夯的灶台,灶膛外围跟里头一样烟黑,灶窗的糊纸破烂不堪,透过疏落的篾条窗格,可以看到半天上高高的一轮冷月亮。

窗下的八仙桌旁,似乎坐了一个白衣女子,正聚精会神地拨弄着桌上的灯烛,吹一口气,灯灭,伸指一拨,火起。再吹一口气,灯又灭,再伸指一拨,火又起……

一吹一拨,乐此不疲。

狸姬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又向那边看过去。

不错,是坐了个白衣女子。

候了半晌,见那女子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狸姬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谁?抓我做什么?”

那女子手上动作不停,只淡淡道:“看你本形,应该是个猫妖,怎生长了个猪脑子?难不成你以为,在瀛洲犯了事,还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狸姬一愣,下意识道:“你是瀛洲来的?瀛洲的神仙不是都睡……”忽地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话头。

果然,那女子手上动作略停,转过头来:“瀛洲的神仙都怎样?睡……睡着了?”

狸姬不敢接口,索性装聋作哑,倒是那女子,沉吟了一会儿,道:“看来,我离开瀛洲之后,你又去过?”

狸姬听那女子句句猜中,不由得又惊又惧——那日自瀛洲归来之后,遵着温孤苇余之命,的确在下一个朔日又上瀛洲,将瘟神之药下在瀛洲的饮泉之中。临去之前,她也曾担心金峦观之事是否会引致瀛洲警惕,但温孤苇余言说,凡间的一个月,在瀛洲至多一日光景,金峦观少有人至,应该不会有人发觉端木翠遇害才是。

听这女子所说,她应该是在端木翠死后不久就发现了变故,并且很快离开瀛洲追凶——所以自己二上瀛洲的时候,药倒了其他神仙,却漏掉了此女。

念及至此,心生悔意:早知如此,就该再去那金峦观看一看的。怪就怪自己下药得手之后太过心慌意乱,急急折返,竟未顾及此节。

那女子细察狸姬脸色,冷笑道:“看来,我又猜对了。那我不妨再猜上一猜,要药倒瀛洲神仙,普通的迷药是不奏效的,算起来,三界之中,也就只有太上老君的黑甜丹、药王孙思邈的安神汤,还有瘟神药囊中的昏睡散能起作用。老君离得太远,想来你这样的小妖也勾连不上;孙思邈为人耿直刚正,耻与妖孽为伍,就算你逼迫于他,他也定不会将汤剂的方子给你;倒是这瘟神……”

说到瘟神时,故意语音加重似有余味,觑那狸姬时,果见她眉目间惊惧之色一闪而过,当下心中便有了几分底:“倒是这瘟神,在上界没有宅邸,成日价在人间游荡。胆小如鼠,常见强低头;摇摆不定,易受人唆使;身无财帛,易见利忘义;唯唯诺诺,神怪不分,战战兢兢,听人摆布,实在是拖下水去沆瀣一气的不二人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