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放过我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先排队?”(第12/12页)
“那等一下。”
她退回到黑色的门洞里,松开黑色的披绸,顺着边沿拿住边角,重新围裹,在背后系带,然后出来,把手伸向卫来。
卫来没接:“不怕我把你胳膊上的伤口拉裂了?右手。”
岑今怔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换了右手伸过去,说:“一时间没想到。”
卫来抓握住她手腕,示意她也反手抓住他的,交叉借力。
她也有紧张的时候,先倒坐上栏杆,侧身把腿搭上来,慢慢站起身子的时候,有轻微的颤抖,透过微濡的掌心,传给他手臂。
终于站直,岑今胸口起伏得厉害,抬头看,楼顶还在她头上一点。
“然后呢?”
卫来放低头颈:“这里不好借力,你抱紧我脖子,其他我来。”
要不是这位置不上不下,前无路后无门,她估计都不想乘凉了。
她先松一只手,吁着气搂住他脖子,卫来伸出另一只手挡住她后背。这支点给了她安全感,牙一咬,另一只手也搂上去。
有汗从上头滴到她脖颈,一路下延。那道渍痕分外灼热,混着她的,滑进衣服里。
岑今耳根发烫,忽然有点不自在。
她回头往下看,说:“要是摔下去怎么办?”
她的身子在往上走,卫来显然在试图跪蹲起身:“要是摔下去了,报纸头条会写:沙特聘重金邀请谈判专家,两人夜半爬屋顶乘凉双双摔残……”
话音未落,忽然闷哼一声霍然站起,手自她腰侧滑到腿边,大力托横起她的身体,与此同时重心后仰,连退两步。
岑今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放下了。
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平顶。
终于站实了,有风吹来。
岑今坐倒在棕榈席上,缓了好一阵子,再抬头看时,卫来站在屋顶的一侧边缘,月亮的边梢滑稽似的斜钩在他发顶,像是要挑起一撮头发。
他的身体忽然斜倾,摇摇欲坠。
岑今有点紧张:“喂!”
卫来站定,回头看她,然后过来坐到她身边,说:“重温一下当年的训练项目,身子可以倾多少度回正。”
“不是被开除了吗?”
“是开除的没错,可不是因为技能不过关——那一期,我不是最好的,也至少能进前三。”
“所以,贝雷帽特训是专捡表现好的开除?”
卫来想了想:“大概我纪律太差。
“有一周高强度耐饥丛林训练,没吃的,只能吃蜗牛。教官给定了量,一天最多吃三只。有些人挨不住,吃了四只、五只。
“这些人要受处罚。具体是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手和脚绑在一根木桩子上,罚捆一夜。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丛林里有白蚁,走路的时候会爬进衣服——马上密密麻麻爬上全身,还往……裆里钻。
“我设法弄开绑绳,跑了。这属于最恶劣的情形,不但当即开除,抓到了搞不好还得枪毙——贝雷帽特训允许一定百分比的死亡率。所以我跑得特别彻底,再没敢回去。”
“后悔吗?”
卫来无所谓:“不后悔,那些同期的马来西亚兵,拼死训练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我有什么家国可保……”
席子不够大,睡不下他,他双手垫在脑后,躺倒在地上。困意渐渐袭来,看月亮时,多了好几道叠影。
整个喀土穆,现在爬在房顶上看月亮的中国人,也就他和她了吧。异国、他乡、巨大的黑色苍穹、突如其来的潮涌般的苍凉,这一幕,他一生都会难忘。
他慢慢闭上眼睛:“我就是条破船,在水里漂着……就这么着吧。我不像你,其实我知道,你即便脱轨,也一定有替补的计划。”
岑今没有说话。
“你说的,我们之间没有矛盾。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平安,真心的。还有,有句话,老早就想跟你说了。
“你以后再写社论,适当收敛点吧。那些人真的不是什么善茬,想收拾你很容易。你一个人,要聪明点。”
他实在想睡了,周围的声音开始模糊,身体沉进绵密的睡眠,那是无边无际的淡灰色,意识恍惚的私密空间——有硕大密集的绿色叶梗蔓延,然后,深浅的翠色里,缓缓绽开瓷白的佛焰苞,稍卷,像观音菩萨披覆的天冠绸幔。
在唐人街时,为了生计,他混迹于各个华人商铺。华人多少信鬼神风水,铺子显眼处,总供着花花绿绿的各种神:财神、关二爷、弥勒佛、张飞、钟馗,还有观音菩萨。
卫来喜欢观音菩萨,总觉得她的面容里、眉眼间,满满都是慈悲。
得抽空问问埃琳,那两枚白掌怎么样了。
恍惚中,他听到岑今低声说:“我以后不会写了。”
一定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