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放过我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先排队?”(第8/12页)

他说:“好,友好相处。”

因为延迟,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血色残阳。

到达的时候,日头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夜色像倒扣的锅,和盖子之间露着没能严丝合缝的一线亮。飞机就这么顽强地从那线亮里挤进来,降落在热气上蒸的东非大地上。

机舱门开启的刹那,卫来觉得自己回到了赫尔辛基的桑拿房。

四月,这里的日间气温在40度左右,地表温度可达70度。

走进机场大厅,能脱的外套都脱了,脊背的汗黏在衣服和皮肤之间,热气裹在身边。首都的机场大厅居然只有小县城汽车站的规模,管理混乱,来往的人又复杂——岑今进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外头给她守门,挨了当地女人好多白眼。

她很快出来,黑色吊带,外罩下摆打结的浅灰格子衬衫,牛仔短裤,头发绾了个松髻,很多细碎的发丝被汗黏在了脖颈上,拿手里的杂志扇风。

卫来说:“见到可可树,安顿下来就好了。”

岑今把杂志扇得哗啦响:“建议你不要太乐观。”

在出口处,卫来一眼看到了来接机的可可树。

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显眼,宛如神祇被凡人簇拥——在一干穿着色彩鲜艳的裤子、掀着汗衫的下摆扇风或着传统服饰的阿拉伯人之间,除非是眼瞎,否则谁都不可能忽略可可树。

他穿西装、打领带,脚蹬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带袖扣的白色衬衫精心地露在西装袖口的外面,腕上亮闪闪一块积家腕表。

卫来故意拖时间,想看看他下一刻会不会中暑。

然而可可树已经看到他了,兴奋地咧嘴大叫:“卫!MyChristmastree!”

卫来还是没动,倒是岑今在后头推了他一下:“圣诞树,叫你呢。”

可可树是混血,有着偏白人的肤色和典型的黑人鬈发。他的父亲应该是西方的某个风流记者,和一个黑人女人春风一度后有了他,然后那个女人又把他扔在了采金人出没的可可树林里。

于是他从小采金、烧饭、做童军,继而做雇佣军,然后被麋鹿的喋喋不休打动,走上了专职保镖的道路。

第一次见面,他对卫来说:“你知道吗,我八岁之前,就没穿过内裤!人生的第一条内裤是从一个喝醉的老头儿身上扒下来的,那叫一个臭!我蹲在河边一边洗一边发誓,我以后要穿最好最贵的衣服!”

多真诚,刚见面就跟你聊这么私密的话题,于是卫来交了这个朋友。

而可可树也一直在身体力行着河边洗内裤时许下的誓言:

——吃的用的可以不好、可以蒙混随意,但穿的东西,一定要品牌、顶尖,羡煞旁人。

——和陌生人初见面时,要穿金着锦,以显示自己的财力、身份。

——和久别的朋友重见时,要盛装以待,以显示自己在分别的这段时间过得风生水起,并不落魄。

卫来走过去。

两人互相斜乜了对方几秒,几乎是同时大笑,然后伸手、碰拳、重重拍肩。

可可树还热情地向岑今打招呼:“哈罗!”

卫来问:“这边局势怎么样?”

“糟糕。南部更糟糕,估计要打仗了。我保护的人在南方省,那边大批的军政要员和保镖……”

不是说“南面在打仗,北面在唱歌”吗,卫来觉得他们这趟不会往南走:“不说南边,说这里。”

“也糟糕。前两天,有个西班牙外交官在公寓里被捅死了;再前一阵子,一个亚洲的工程公司的七名工人被绑架,谈判失败,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交火,营救失败,人质死了三个。再前几个月,就在这个机场,掉了一架飞机……”

卫来说:“停停停!”

他扯了扯领口,更气闷了。

真糟心。

可可树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乐不可支,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白牙。

“卫!我吓唬你的!

“你怕什么啊,越糟糕的地方,才越是我们的乐园啊。

“那些绑架、谋杀,都是有政治目的的,谁来针对你这种小人物啊!”

卫来懒得理他,可可树是那种哪怕周围子弹横飞,也只当成劲爆音效的人。

“开车来的?停在外面?”

“是。不过车子出了点状况。”

可可树解释,本来是有辆不错的越野代驾,但是他出发的时候,车子被调用了,所以,他只能在喀土穆找酒店借了一辆,较为简陋。

“车里有空调吗?”

只要能让他降温,简陋不是事儿。

“没有,但是有通风系统。”

听起来不错,卫来觉得没问题:“那走吧。”

五分钟之后,在机场外头尘土飞扬的泥地上,卫来看到了那辆较为简陋的车。

突突车,国内俗称电动三轮车。

没有车顶,车厢是块硬纸板,竖在车位后头,两边没有门,通风非常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