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苏哲陪着邵伊敏往山前走,离她不远不近,两人迈步的频率很快一致了,踩在遍地金黄的落叶上,发出低低的沙沙声。伊敏沉默,苏哲也不做声。很快走到前面,同学已经聚在一块空地上,有人吃东西,有人打牌,有人弹吉它唱歌,赵启智看到了她,迎了上来。
“邵伊敏,去哪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随便转了一下。”她没介绍苏哲的打算,苏哲也只草草对狐疑地看过来的赵启智点下头,对伊敏说:“玩得开心。”径直下山而去。
“碰到熟人了吗?”
“说不上,学生的亲戚罢了。”
旁边一个女生收回痴痴注视那个背影的目光:“好帅的男人呀。”
她男朋友老实不客气地说:“留点面子,别当着我的面发花痴好不好。”
众人大笑,邵伊敏也笑,找个位置坐下,听着读哲学研究生的学长邓明光开始弹吉它唱歌
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
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
却一直不见到来
你撒下的鱼网在幸福中摇摆
却总也收不回来
你始终不明白
一万个美丽的未来
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
你始终不明白
每一个真实的现在
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
彼时校园民谣不复大热了,但处身校园,喜欢吟唱风花雪月的感性青年还是喜欢借此抒怀。邵伊敏平常听英语歌较多,此时听着被学弟学妹们尊称为老邓的那个人略带沙哑唱出的歌词,不禁痴了。赵启智递个桔子给她,直触到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喜欢这歌吗,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歌词很有意思,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赵启智笑了:“我们计划的是一些事,真正发生的是另一些事,生活就是这样。”他看到邵伊敏略有些诧异的神情,忙说,“我不敢掠美,这句话是从忘了哪本小说里看来的,不是我原创。”
“有意思。”邵伊敏莞尔一笑,慢慢剥桔子皮。赵启智接过老邓的吉它,开始唱《流浪歌手的情人》。他的声音比老邓悦耳,但邵伊敏对“苍凉的远方”没多少共鸣,无意中眼神一瞟,看到侧面一个小女生正全神贯注于赵启智,眼中的钦慕似乎要流淌出来,连忙收回目光,决定放弃剥桔子递给赵启智的念头。
“我后悔我学文,不然上这所大学多好。”赵启智将吉它递给旁人,对邵伊敏说。
邵伊敏会心一笑,自己刚才可不也这么想吗?
赵启智仰头看着高大的银杏树出神:“我老家的市树就是这种树,满城都是,到了这个季节,树树皆秋色,美极了。到这里读书后,什么都不习惯,只有来到这座山上才算解了乡愁。”
邵伊敏没有乡愁,事实上爷爷奶奶去加拿大后,她根本不怀念自己生长的那座中型工业城市。她对诗意抒情也实在没有相应回答,只能保持沉默。那小女生宋黎已经接口说:“日暮乡关何处是,其实心安即家。”
文学社成员的诗兴被勾动,展开了围绕诗词中固有的乡愁主题的讨论。
邵伊敏很为自己不必加入这样的对话松了口气。她早承认了自己实在和文学绝缘,平时看小说只是消磨时间,从来不曾投入过,读中学时写作文一直是大问题,老师的评论总是“语句通顺,逻辑清晰,但欠缺情感渲染和展开”, 对于诗词的记忆仅限于应试的课本,要有人说她没情趣,她觉得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可是她不反感别人投入地、神采飞扬地谈论,看着一张张和自己同样年轻的面孔开怀大笑、认真地倾听、激烈地争辩,她觉得开心。属于青春的时光原本轻快跳跃得让人来不及有什么回忆,可是幸好有这样无病呻吟的幸福片断,这种幸福感无关个人,只是一种身心全然放松没有挂碍的愉悦。以后邵伊敏回想起抱膝而坐,满目都是金黄一片,听吉它声、歌声在耳边飞扬的秋天,都会会心一笑。
本地的气候比较极端,入秋以后,一路暖和如夏日,到了差不多深秋时节,也不过略有凉意,待一场连绵秋雨落下,忽然就进入了冬天,阴冷而潮湿。
邵伊敏过着自己再正常不过的学生生活,上课自习做家教。她和赵启智之间仍然是那么若即若离的,她自己不觉得那算一种超出同学之上的关系。可是周围的人觉得他在追求,而她在享受追求。
她对这个误会无从分辩起,因为赵启智并没明确开口表白,她也无从推拒。人家不过每周有一次两次和她同一时间自习,聚会时会突然坐到她旁边,并没有其他花头。但别人的看法显然和她不一样,尤其是对赵学长仰慕得紧的中文系小师妹宋黎怨艾的目光不时射向她,让她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