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莲华(十九)

转过天来, 楚鸣凤就命人给燕无纠和梵行换了个院子,这回的住址比原先那个大了一圈,设置也更齐备,庭院房屋方正阔大, 不比原先那处秀美, 却别有一番中正挺拔的气韵。

燕无纠旁敲侧击地问了带路的仆人这两处院子有什么区别为何要换, 仆人顾左右而言他, 逼急了只说是郡主的吩咐, 怕客人住着不习惯。

燕无纠到了新房子,里外看了一遍, 蓦然想起楚凤悄在湖边对他无意中透露的一个信息:住在湖边那些院子里的,都是南安郡主的宠侍们,而这边才是待客的居所。

燕无纠琢磨了一回,把楚鸣凤的心思看透了几分, 她或许是想做出以礼待人的模样, 省得他因为这个宠侍的名头心生不满。

……可是就算她不这么干,势单力薄的燕无纠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她真要走攻心计不成?

燕无纠一下子想起那晚楚鸣凤临走前欲语还休的神情, 脊背上登时鸡皮疙瘩滚了一层。

平心而论,南安郡主虽然已过了三十岁, 但生的美艳无双,又金尊玉贵着养大, 全然和双十年华的少妇没有什么两样,反而更添雍容华美的气度风韵, 比之燕无纠在捻春阁见过的数任头牌当家还好看, 可是不管怎么说……燕无纠都没有要以色侍人的想法啊!

他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

他不想要有一个和他快一般大的女儿!

燕无纠自此就警惕得很, 南安郡主的邀约能推就推, 还要刻意找些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让她发现自己的警觉, 于是梵行就见他一天掉进了湖里受了风寒,一天被树根绊倒磕着了额头,一天被园子里的凤雀追着啄了屁股,一天被路过的马蜂蜇了脸……

简直像是整个郡主府的山山水水都和他作起对来,非要他闭门不出才好。

——偏偏他还不肯闭门不出,非要上蹿下跳在园子里找乐子。

梵行只是打量了一眼那些伤势,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这些伤都是实打实的,不这样也瞒不过郡主府的医官,但梵行作为亲手教燕无纠功夫的人,哪里不知道燕无纠根本不可能受这些奇奇怪怪的伤,只是燕无纠要瞒着他,梵行也不自作聪明去拆穿他,就照着燕无纠想的那样,安心做个万事不理的僧人,只当他是玩过头了。

梵行这样的应对,让燕无纠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在外头这样作天作地的折腾自己,别的都好说,只是怕梵行担心他,到时候梵行要是问起来他为何要故意受伤,他找什么理由去糊弄梵行?

现在梵行见了却什么都没问,他只当梵行是被那天他的话伤了心了,心中愧疚懊悔,但也打定了主意不肯去解释,与其让一个清白通透的僧人搅合在这些乌七八糟的烂事里,倒不如这样就很好。

梵行只管去做他莲花上干净的圣僧,自有他将这些污糟烂事同檀香白莲远远隔离开来。

闹了半个月,就连楚凤悄就听见了燕无纠连连倒霉的名头,惊叹之余,寻了个空隙偷偷上门来,对着他一身绷带啧啧称奇:“了不得,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人好端端走在府里能受这样多的伤!”

燕无纠拄着一根拐子坐在院子当中——这根拐子是他昨天脚下打滑从楼梯上摔下去扭伤了脚踝后医官给他的,听了楚凤悄充满敬畏的语气翻了个白眼:“你才多大就一辈子了?”

楚凤悄老气横秋:“虽然生年不过十数,但见书中日月已有数百年。”

燕无纠被她自夸看书多噎的抽了下嘴角,心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即就要和她较个长短:“你懂个甚!”

“就是比你懂得多!”十一岁的小姑娘毫不怵人,把胸一挺,两手往腰上一叉,华丽的大氅像鸟张牙舞爪的翅膀般张开,“你会背韬中六书吗?你会唱战女歌吗?你会跳大面舞吗?”

这都啥跟啥?

楚凤悄嘴里那一串东西,燕无纠连听都没听过,表情茫然地放空了一瞬,就听得小姑娘得意地说:“……都是我南疆大艺!”

——你南疆的特色文化我一个中原人怎么会懂!

燕无纠嘴角抽搐一下,眼珠一转,忽然问:“行吧,你比我厉害,但这些都是虚的,又不能当饭吃,百姓才不关心你会不会这个呢。”

楚凤悄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大师教我的时候说这些都是很重要的!”

燕无纠一本正经地忽悠她:“你大师胡说八道来着,不信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们种的最多的粮食是什么?一年熟几回?熟一次能收多少?一家一年要吃多少粮?最便宜好种的粮是什么?为什么有的地方要种菜,有的地方要种谷,有的地方却要养花?”

他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闻了许多问题,这回表情茫然的就换成了楚凤悄,她吭哧了半晌,皱起眉头:“……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