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红线(第2/2页)
近侍忙不迭请郎中名医来看,发觉是难以治愈的恶疾,很有可能半年内就要撒手人寰。
消息被再三压着,可还是禁不起有心人挑唆,最后传的满城风雨。
那二三十个娇姬美妾,有的终日涕泪也不知道在哭谁,有的直接联合姐妹卷了不少细软深夜逃出去,大有一副事到终了各自分飞的景象。
“可有一天,我突然就能动了。”老人低声道:“先前都是靠汤药吊着一口气,不知怎么地,所有病疾一扫而去,精神都好了许多。”
城主当即收拾利落重整家业,把居心不良的手下惩治干净,又去收拾那些女人。
后院哪还剩几个姑娘,他有意把正妻叫出来问话,喝问她是怎么管的家里,却发觉她早已重病在床,连话都难以说清几句。
老管家守在旁边见城主一无所知,忍不住说了实情。
“老爷,夫人在您病重的时候,日日夜夜自取心头血,请高僧抄了这卷九千九百九十九字的血经。”
“她原本就身体孱弱,哪里经得起这些折磨,最后都是硬撑着放血。”
“最后一个字抄完的时候,您大病得愈,夫人却再也没法起身,痛到脸色纸白。”
讲到这里,老人抿了一口冷茶,眼珠浑浊沉黯。
“你们觉得,她爱我么。”
“爱。”
“不爱。”
闻曜风没想到他和白淳是截然相反的答案,快速看了他一眼。
老人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她爱我吗?”
闻曜风与白淳再度对视,又答了一次。
“爱。”
“不爱。”
老人并不觉得冒犯,放下杯盏时慢慢道:“也是固执。”
“夫人见到我时,眼中并没有露出欣喜神色,只支撑着坐了起来,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我在她面前哭着忏悔,一件一件错事全都承认,渴望她能够因此好受一点。”
“可是她满脸漠然,最后都没有被触动半分。”
“我问她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救我,她才终于抬眼看我,把最后两句话艰难说完。”
“所有旧债,就此还完。”
“你我下辈子,永不再见。”
闻曜风像是被迎面甩了个巴掌,脸疼到没法理解这些事。
为什么一个人会这样豁出命去还债,哪怕另一个人辜负他许多,也要这样不顾一切的撇清所有,就是为了最后能够永远离开他?
他二十多岁没碰过情爱,更没法读懂这样的选择。
却还是觉得不甘心,不肯信下去。
不,如果那个人连心头血都肯给他……怎么可能为得就是爱恨一笔勾销?
白淳并不觉得意外,接了老人递的热茶,抿了一口道:“您又是怎么想的?”
老人苍凉一笑。
最后一行俳句终于浮现。
『きみがため おしからざりし命さへ長くもがなと思ひけるかな』
与君相遇,乃思长生。
“我想哀求她多给我一些时间。”
老人把手指放在血经上,指腹一寸一寸地抚摸徜徉。
仿佛在隔着时空去触碰旧爱的亡魂。
“哪怕她再多活几年,能够让我把这一切报答偿还……”
“您也并不爱她,”白淳笑起来:“不过就是想还债罢了。”
“年轻人,”老人平静看他:“你真觉得,什么都能单拎出来,像算账一样?”
白淳瞳眸微缩。
“我和她,亲密冷淡,辜负成全,这辈子什么都碰过。”
“唯独不可能相忘。”
她给他的那一卷经,会让他刻骨铭心记到命终,至死不忘。
嗔念贪痴,早就混作一处,哪里能够分的清楚。
“请回吧,这卷经是我命中最后之物,再多金银也不可能换走。”
闻曜风突然开了口:“如果我用我最珍贵的东西来和你交换呢。”
老人冷眼瞧他:“你有什么?”
闻曜风沉默几秒,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荷包。
他把荷包展开,往手里轻轻倒下。
蜿蜒红线流淌而出,坠在掌心两端。
“我原先想藏着它,不让任何人看见。”
闻曜风低头一笑,拢着红线道:“老先生,我性子剽悍莽撞,连你的故事都没有听懂。”
“这缕红线,是我一生里罕有几次的心动。”
老人脸色微变,完全没想到闻曜风会拿出这种东西。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
老阁主站了起来,竟不是给他们桌前的一卷经,而是自身后打开书柜,取出唯一的真品。
他不问他的过往与真心,只哑然捧卷向前。
“交换吧。”
闻曜风扬腕向前,再近一些就要接住那卷血经。
还未靠近,手腕忽然被用力按住。
白淳看向闻曜风,一瞬间眸中仿佛有风雪腾卷。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红线悉数夺走,半寸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