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铁脊铜肝杖不糜(第2/3页)

“你要拿出学骑射的认真劲儿,学什么学不会呢?”古尔察感叹。

“你的满文又是跟谁学的?”褚仁问。

“跟王爷的先生学的,我是王爷的伴读。”

“就是你之前说的什么哈哈珠子吗?”褚仁突然有了兴趣。

古尔察点点头。

“那阿玛犯了错,是你替他挨打吗?”褚仁戏谑一笑。

古尔察却不以为杵,轻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的满文,学得倒比王爷还扎实些。”

褚仁听了,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笑说道:“我绝不会带累别人挨打的,休想给我弄什么哈哈珠子。”说完一夹马腹,身下的马,箭一般蹿出,绕着这个不大的场子,飞跑起来。

“随着马的起伏起坐,对!腿用力,屁股放松!”古尔察一边强调着要领,一边纵马赶上来护持。

“你是怎么教的?这么多天了,照着抄还抄得错误百出?!”齐克新将褚仁抄的一叠满文重重摔在桌子上,那叠纸四散开来,落得桌上地下到处都是,蚯蚓一样点点划划的墨色之间,净是古尔察朱笔勾画、批改过的痕迹。

褚仁吓呆了,怔怔地看着那些散落一地的纸,突然觉得这些乱糟糟的朱墨夹杂看上去有些像七星瓢虫,蓦然生出些密集恐惧来。

此前,齐克新对褚仁的学业只是时不时轻描淡写地问问,从未亲自检查过功课,因此褚仁也越来越懒散,越来越不上心。

已经入冬了,天一天比一天寒,也一天比一天短。每天早晨,天还是一片漆黑时,就要起床读书,这让褚仁总是昏昏欲睡。今天这不是褚仁正睡着,齐克新突然就进来了,看到这个情形,便怒火中烧,连带着检查了之前的功课,更是气得浑身颤抖。

齐克新平素一向都是温文尔雅,说话也是和风细雨,不紧不慢,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领兵打仗的王爷,因此褚仁一向对他并不惧怕,但今天看到他盛怒之下,爆发出隐隐的霸气和杀气,直把褚仁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低着头,看着那一地的“七星瓢虫”,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齐克新又吼了几句什么,褚仁完全没有听进去,只盼着时间快点流逝,这漫天的狂风暴雨赶紧消散。

突然,齐克新的一句话清晰地跃入褚仁耳中。“来人!拉出去,鞭二十!”

褚仁大惊,抬头看时,却发现要挨打的却是古尔察。

“不要!”褚仁拉住齐克新的衣襟,大叫道。

“四十!”齐克新沉声说道。

“阿玛!是我的错,您不能打他!”褚仁拉着齐克新的衣襟,再度求情。

“六、十!”这两个字似乎从齐克新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丝丝寒意。

褚仁吓呆了,再也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古尔察站起身,走了出去,转身时,甚至冲褚仁无奈地笑了笑。没有不忿,也没有畏惧,似乎早已习惯,似乎……只是转身出去做一件穿衣吃饭一般的平常事。

门大开着,帘子被挑了起来,门外的丝丝霰雪被风卷着,涌了进来。因屋子下面地龙烧得很热,那雪粒一落地,瞬间便化成星星点点的湿痕。

天刚蒙蒙亮,外面只隐约看得到人影,雪又小又密,屋宇和丛树都像是罩在一层流动的浓雾中一般,显得那样不真实。

古尔察走到庭院正中,背向门口跪下,脱下衣服,袒露出上身。

鞭子,夹着风声劈了下来。

褚仁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

那行刑的侍卫吓了一跳,停下手望向褚仁。

而古尔察只是身子一震,依然保持着笔直的跪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齐克新一挥手,示意继续。

虽然外面天色很暗,但是古尔察麦色裸背的轮廓,却刚好让人看得分明,那背上,一道一道,越来越多的鞭痕也分外清晰。像是用朱砂,在潢染纸上,一笔一笔凌乱地涂写着。飞溅的血花,落在薄薄的积雪上,将那积雪融得凹下去一个个小坑,倒看不见红,却更让人觉得像是痛彻骨髓的伤。

风吹过,满地的雪粒簌簌滚动了起来,像是一片清冷的波光,那些散落在地的写满了满文的纸,也被风吹得飘飘地动,像是一群振翅欲飞的妖异的蝶。依旧听不到古尔察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风声、雪声、鞭声和纸声纠缠在一起,像是幽幽的鬼哭。

褚仁震惊于这样的景象,想要大喊,却像魇住了似的,完全喊不出声音来。

褚仁默默地跪了下来,膝行着,转到齐克新身前,一个头,重重磕在齐克新脚面上。

褚仁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齐克新的衣襟,泪流满面,却还是不敢出声,只是抖着唇,无声地恳求。

齐克新低头看了褚仁一眼,随即便抬头看向门外,丝毫不为所动。

褚仁只得紧紧抱住齐克新大腿,将脸埋在齐克新的袍子中,似乎不听,不看,便可以当这事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