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遥伏黄冠拜义旗(第2/3页)
黄麻纸、白麻纸、楮纸、粉蜡纸、碧笺纸、硬黄纸、薰纸、藤纸、斑石纹纸、云蓝纸、金凤纸、青藤纸、蠲纸、葵笺、竹纸……当然,还有绢帛,一张张各不相同的,纸的面孔,纷纷承载着不同的人生片段,在唐宋元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手中,一一流转过,最终,落到了褚仁手里。
它们一生的故事太长,褚仁只知道最后这一段,改朝换代的离乱承合,衣冠变改的家国之变,保得住性命,保不住这一方纸,带着多少不舍和不甘,流落到这朱门深院。百年后,又不知道会流转到何处,博物馆?拍卖行?抑或谁家的堂前……落入了谁的眼?赢得了谁一瞬间的惊艳?
齐克新闲来无事,迷上了核雕,曾经上阵拼杀的腰刀,换成了指尖纤细的刻刀,曾经沾满了血腥的手,此刻却千灵百巧地剔刻出一枚枚佛头。恍惚间,那些佛头与曾经斩落的人头叠映在一起,每一颗,都像是祭奠。
多少次,褚仁行经庭院,总能看见石亭下,日暮里,那样安静的两个人:一个专注地刻着橄榄核儿,另一个,或剔仁、或上油,或穿系,或烹茶打扇……若是无事,便捏着几个核雕在手里细细盘着,脸上总是露着淡然的笑。
这情景,总让褚仁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就是这样默默陪伴着,走过万千时光,走过兴衰荣辱,波澜不惊。就像那些核雕,从初时的淡黄青涩,逐渐变成黑红油亮,在岁月的爱抚下,历久弥坚,终成不朽不坏的金身。
褚仁看着看着,突然就很想落泪,傅眉的影子,便开始在心头打转,挥之不去。一样的夕阳里,谁,会在他身边,为他烹茶打扇……
这一天,是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玄烨出生了。
中国封建社会最后的盛世——康乾盛世的大幕已经缓缓拉开。种子已经种下,即将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最终累累的果实终不免萎落泥尘,化作乱世的泥沼中那些微末的尘埃。每一个朝代皆是如此,胜极而衰,否尽泰来……历史是个复印机,三五百年复印一页,一段治世,接着一段乱世,竹节一样,挺拔向上,不断滋长着,直入云端。
这天,原本是个极平常的日子,听到曾全来报说,外面有个极俊美的小爷来访的时候,褚仁的血,一下子便涌上了头顶。头晕晕的,像是带着些醉意,褚仁三步并作两步,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急急来到了侧门。
门开一线,还是那袭月白的衣,还是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只是衣衫半旧,沾满了尘,似乎衣衫也因岁月的磨蚀而显出了老态,那人呢?人又如何?
听到脚步声,门外那人转过脸来,依然是发如墨,面如雪,唇如朱。十七岁的少年有着这样的容颜让人觉得美好,而二十七岁的青年依然保有这样的容颜委实让人惊艳。
“眉哥哥!”
“……仁儿!”
惊喜相拥的两个人,像是要通过身体发肤,将五年来的思念传递交换一样,久久不愿分开。
褚仁把傅眉带到门房旁侧的一间空屋子里,掩好门,看着傅眉,只是说不出话来。五年间相隔天涯,不曾见面,有太多话要说,此刻一股脑拥在唇齿喉舌间,彼此推拥挤撞着,反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的脸……怎么了?”傅眉问道。
褚仁抬手去摸左颊,就是那次的鞭伤,虽然用了最好的药,却还是留下了细细一条淡白色的疤痕,摸是摸不出来的,细看也不分明,但就是离得稍远点看过去,却不知为何,竟是十分明显。那疤痕刚好在发际线旁边,因剃发留辫,全无遮掩,更显得分明。
“没……没事儿,之前练箭的时候,不小心被箭羽划伤了……”褚仁支吾应道。
“怎会留了这么长的疤?”傅眉说着,便用双手扳住褚仁脸,要侧过来对着阳光细看。
褚仁忙用双手抓住傅眉的手腕,说道:“先说正事。”
感觉到手腕上穿过来的力道,傅眉有些恍惚,“你长大了……个子跟我一般高了,力气也大了……”说着,那双手便缓缓垂了下来。
褚仁还在恍惚中,依稀听到傅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在十三日早上,宋谦[2]在武安县午汲镇被捕,同时被捕的一共七个人,全是义军的骨干。他们随身携带的印信和党人簿同时被抄走。听说宋谦受刑不过,已经供出爹爹来,还有很多其他人……我是连夜从河南武安赶过来的!”
“等等!这个宋谦,便是牵头组织义军的吗?”褚仁努力回忆着之前看过的资料,似乎想起了点什么。
傅眉点点头,“是。他是永历皇帝亲封的总兵,还被赐姓‘朱’,负责在北方招募义军。这支义军已经有两万多人,本来计划是在晋、冀、豫三省交界处起事,就定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