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庾子江关暗一天(第2/3页)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转眼便到了顺治十三年。
凭借着傅山高超的医术,药店的生意渐渐红火了起来。褚仁心中便有了一点小小的满足,傅山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吧?一家人,便可以永远这么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多好。
没想到刚进六月,南边就传来了郑成功、张煌言大举进攻江南的消息。据说郑成功的军队已经攻克了镇江,直逼南京[4]。
傅山胸中的血,再一次沸腾起来。
“我要南下。”傅山突然召傅眉、褚仁到跟前,说出了这四个字。
“爹爹……”
褚仁刚要说下去,傅山便一摆手,止住了他,“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而是告诉你们,我明日就要动身。”
“那……那些来求医的病人怎么办?”傅眉问道。
傅山微笑,“你已经将近而立之年,跟我学了十几年的医,也该出师独挡一面了。仁儿又颇通经营之道,药店交给你们两个,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爹爹您年事已高,江南又是战火重燃,你一个人去江南,不放心的是我们才对。”褚仁说道。
傅山又是一笑,“我这身子骨,只怕比你的还强健些,不信,你就来跟我比比!”
“爹爹!”傅眉还要再说什么,又被傅山打断了,“不去江南看看,爹爹终究是不甘心的……北面大概就是这样了,还念着前明的人,已经无多,不会再有什么起色。我倒是不信,江南也像这边这样,一片死气沉沉!不亲眼看一眼,爹爹一生都会遗憾的……权当是游历吧,就算是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看金陵,也是好的……”傅山这样柔声解释着,倒让傅眉、褚仁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郑成功这一次大举进攻,应该是他在大陆的最后一次小胜了吧?褚仁心中想着,虽不清楚这一段历史,但不清楚便是没有在历史中留下什么痕迹,便是失败了,这一点褚仁心中跟明镜似的。傅山心里,不会不清楚这之中的因果成败吧?也许,他只是想去江南看看,看看还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十几年后,依然念着故国。遗民的苦节,不好守,总要有两三同道,才让人更有坚持下去的动力。这么一想,褚仁心中便释然了。
七月二十三日,清军水陆夹攻南京城外的郑成功军,大获全胜。郑成功败退。清军直追击到镇江瓜州,二十八日方回防南京。
此时,傅山刚刚过江,游目四望,眼中的金陵,依然是满城的长辫红缨,依然是满人的江宁,而不是汉人的南京。
几乎与此同时,太原阳曲地震[5]。同样是深夜,褚仁被一阵晃动惊醒。
“地震?!”褚仁暗叫一声不好,一面大叫着,“地震了!大家快醒醒!”一面单衣赤足,冲出了房门,直奔傅眉房间。
恰好此时,对面傅眉的房门也开了,傅眉扶着朱氏,从室内冲了出来,险些和褚仁撞了个满怀。
褚仁还在怔忡间,傅眉轻推了朱氏一把,似乎要褚仁照顾她,自己便几个纵跃,冲进了祖母的房间。
褚仁下意识地伸手去搀扶朱氏,那朱氏却一甩手,径自走下了台阶,站在天井中间,侧过身,盯着褚仁看。
褚仁被看得有些发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是好。
此时,便见傅眉扶着奶奶走出房门,褚仁快步迎了上去,搀住了奶奶的手臂。
傅眉匆匆对褚仁丢下一个微笑,又去后院照看那些来帮工的远亲和伙计去了。
褚仁始终拿自己当成这个时代的过客,因此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很淡然,在京时只有齐克新和古尔察两个人走进他心里去了。而傅眉却不同,他肩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一生都是在为了他人活着,一生都是在带着枷锁起舞。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那赤裸的脚,一点点爬了上来,直爬到心中。
傅山回来了。
去时一腔热血,归时满怀郁郁。
郑成功已经退守闽省,江南和江北一样,人心思定,再无掀起反清波澜的可能。几番屠城的血色,经历了数年的春风夏雨,已然化成了淡淡轻雾。纵然井中还能淘出屠城时的骷髅,但井水却是不得不饮的,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艰难求生。人们大多已经适应了剃发易服的模样,只有少数几个不屈的遗民,或朱衣,或缁衣,星散在山林间、古刹里,在半生半死之间,孤独地,慢慢消磨着残生……
“你们两个,去一趟京城,看看龚鼎孳吧……他因爹爹的案子,被罢了官[6],咱们该好好谢谢他!”傅山疲倦地说道。
“怎么?他被降罪了吗?”褚仁问道。
傅山点点头,“顺治在上谕中说他‘若事系满洲,则同满议,附会重律。事涉汉人,则多出两议,曲引宽条’。说他‘不思尽忠图报,偏执市恩’。把他降八级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