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玫瑰
他心中除了歉疚, 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却仿佛意识不到。他在房中抱着婴儿观看,她提着靴子到门外。先是刮干净鞋底的泥,用刷子刷了一遍, 再用湿布将靴面擦净了,再用干布擦干水迹。云郁抬头, 见她拎着干净的靴子回来了, 轻声说:“你放着吧。”
他动作轻柔地起身, 缓缓走进帘内,将婴儿放回床上。
阿福站在房中,提着靴子, 仍是不靠近他。
她勉强笑了笑。
云郁走上来, 说:“我想先洗洗脚。”
她轻声应着:“哎。”转身去替他打了热水来。她始终对他保持着似近还远的姿势。云郁脱了袜,自己挽起裤脚,坐在那洗脚, 她在旁边,隔着点距离看着, 问他水烫不烫, 给他递擦脚巾。完了又拿来梳子,替他将头发重新梳了梳, 用发簪关束起来。
他道:“你还是这么好。”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世上愿意待皇上好的人多的是。奴婢不算什么。”
他道:“没有了。只有你一个。”
阿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低着眼睛, 说:“有的。只是陛下你看不上他们。其实很多人爱慕陛下。”
云郁默了片刻,忽道:“他是哪天生的?”
阿福说:“四月十八号生的。”
“四月十八……”
云郁默念着:“韩福儿, 咱们认识多久了。”
阿福说:“两年了。”
云郁扭过头, 伸手,抚了她的脸颊,道:“你恨不恨我?”
阿福道:“奴婢说过, 都是奴婢自愿的。奴婢爱慕陛下,不是陛下的错。不论落得什么结果,奴婢自己都担着。”
云郁望着她眼睛,轻道:“你这么好,我都要舍不得你了。”
阿福道:“陛下已经舍了,就不能后悔。”
他一直觉得她算不上特别美,但是耐看,离的越近的时候,她的脸看起来,越有一种近乎诱人的味道。
云郁说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一个孩子。你不想要一个名分,不想回到宫里,回到朕的身边来吗?”
“奴婢不想。”
“为什么?”
“宫里不好,人心太坏。奴婢只想离的远远的,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
云郁道:“看来你是真的已经不爱我了。”
阿福默然不语。
他仿佛有些疲倦似的,扭头,像个小孩般,将头抵着她胸膛,埋在她怀中。
她感觉有些迷茫,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她想他大概是有什么难受的事,不能对人说的。她心里仍然可怜他。她总想着,他命很苦,没爹没娘,兄弟姊妹都死了,被人欺负,受了很多委屈。她知道自己不该同情他。他是皇帝,天下那么多人匍匐在他脚下,追着他拍马屁。他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定人生死。王孙贵胄,天之骄子,连皇位也到了手,他别提多幸运了,他有什么可怜的呢?但她就是忍不住。她总记得在河阴时,他浑身冰冷地蜷缩在自己怀里,汲取温暖的样子。像明艳花从中衰败枯萎的那一朵残蕊。它太美了,旁人只注意到它的美,注意不到它的残败,也不知道它的根被虫子咬烂,这份美其实摇摇欲坠。兴许开到哪一天,它就会凋谢,再不开了。
唯独被她看到了。
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所以她怜爱不已,她忍不住想,它需要我。即便她知道,这只是他的一个侧面。他并不脆弱,也并不那么需要她。他心狠,自私,无情。他是那朵花,他并不爱人的,他只是将她当做他的肥土和养料。
她只是尽着本能,下意识伸手抱着他。
他最终还是走了。
并没有说任何有意义的话,他忽然到来,好像仅仅只是为了看望一个阔别已久的好朋友,说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而后悄然离开,下一次见面是若干年后,又或者,永不再见。杨逸送他启程还洛阳,当夜回到郡衙时,韩福儿正坐在房中发呆。那时都已经深夜了,卧房里乌漆嘛黑的,她灯也没点,晚饭也没吃。蚊子钻进帐里,嗡嗡地叫,她也没觉察出。杨逸进了房,她都没听到脚步。
“他走了?”
“走了。”
只问了这一句,再没多问。
杨逸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那黑暗中坐了多久,又或是想些什么。他只觉得这画面很冷寂。但很快,她便清醒了,起身去点灯、熏香,拿扇子驱赶蚊虫,善解人意地关切他:“路上泪了吧,我去打水,给你洗个脸。”
然后,帮他洗脸更衣,去厨房做了夜宵来。
她再未提起这人。
云郁离京之前,曾同杨逸谈起贺兰逢春之事。
杨逸说:“陛下是想杀他,还是留他?”
云郁却有些惆怅了,道:“你觉得呢?朕该杀他,还是留他。”
杨逸道:“太原王想登基,想做皇帝,野心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今河北,关中,都是他的亲信。并州也是他的地盘。挟四方兵马之盛,威震朝廷。陛下留着他,只会养虎遗患。他现在不敢废帝自专,无非是根基尚未稳,不敢逆流而进。等到他羽翼丰沛那一天,陛下要再动他就更不可能了。”